夜晚的地板如同月光一样凄冷,空无一物的屋子里,便更加空荡寒凉。趴在地板之上如同卧在冰块上,一刻钟也忍受不下。赵烈忽然想起卧冰求鲤的孝子,他是如何撑过这等寒气的?
对于僮仆对他这个态度,他并不觉得是什么意外,亦或是误会。相反,他觉得无论是老夫人还是萧叶若的父亲,都有可能会这么做。
曾经的他一直以为凤凰栖梧桐里最耀眼的是凤凰,其实说到底还是梧桐。人家家大业大,树根粗壮,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也不见得有人指责。
相反的是,只要凤凰落了毛,便不如一只鸡。故而轻浮于眼前的人总是希望自己是那个被梧桐盯上的凤凰,而真正老成于事故的人,则希望自己是梧桐。
正如大自然之于人类,人类再翘楚,也不过是凤凰,可能等待我们的,终究有一天落水落毛不如鸡。
他这次把希望寄托在逃跑上,现在事情已经彻底完事儿了,如今不能瞎猜胡想高门大院儿的想法。他们的要求本来就复杂多变,只要一点不顺心就容易翻脸。
如果能逃出生天,一切都会改观,亦或是会让他们逐渐放弃这种事上的不依不饶。现在如果留下,固然是两全之策,也可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一旦不如意,那萧叶若便会被他们强行扭送回来,那时候,是不是夫妻团圆,就不是他们两个能做主的了。
赵烈的手早在几分钟前就给绑麻了,如果可以,他已经拆了绳索,准备逃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们那些僮仆什么来历,这个绳索的结法竟然从来没见过,更别说什么逃脱了。
……
丫鬟见一众僮仆都动了手,急着问他们究竟是谁让他们动的手。那几个人扭捏的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丫鬟儿机灵,便说道:“太夫人要我安排好他的住处,你们也不知因为什么,便抓了人家。你们要我怎么和太夫人交待?要么你们去和太夫人说,我便不去了!”
几个僮仆都吓呆了,这等事情能劳烦太夫人?便交头接耳扭捏道:“是主家要我们这般作为的,可能没与太夫人说罢?”
丫鬟儿眼睛一转,说道,你们先回去,且等我禀报太夫人。说罢便转身跑进了后院儿,不一会儿便失去了身影。
……
大夫人回了自己房间的那一刻,便哭得撕心裂肺的,又听丫鬟说方才太夫人读了萧叶若写的亲笔信,哭的有些伤心,连说好几句罢了。心下便更难过,甚至开始怀念萧叶若没出嫁的前一天。
叶若很坚强,她笑着,不流一滴眼泪。只是跟娘和姐妹说着知心的话,还说自己没能等到盖世英雄,带着千军万马过来娶她。
她的姊妹都说她很矫情,很在意这个。她们都盼望出嫁,希望能尽快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甚至她的妹妹,为了等她出嫁,都十九了,还在闺阁里天天发愁。(长女先嫁,顺序之分。长女不嫁,二女不能嫁。)
出嫁那天,天都是阴沉的。王氏父子又给了几车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便是想赶在江陵之战前,风光大办。却没成想萧叶若一去不复返,得到的,却是王氏父子的花言巧语。
如果不是萧氏的名头大,多少人都知道这种事情的起落,便是死无对证了,恐怕萧秉言还蒙在鼓里,以为将女儿接回来再送到王家,就完成了一切约定与承诺。
无论事情怎么发展,做娘的一定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是最安逸,最不受伤害的那一个。如果有必要,她会跑过去,为了她抵挡一切伤害。
有那么一刹那,她不敢去想,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儿会在乱兵之中如何应对,她会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她会不会还没开口,便已经……
多少日夜的彷徨,怎么能让家里的人们放下心来?便是太夫人,从来没有过忧愁的女子,也因为萧叶若多了些许皱纹。
如今萧叶若并没有受辱,而是嫁给一个有能力的男儿,那个男儿虽然瘦弱不堪,但是有了志向的儿郎,以后定然不差。便是太夫人也要夸赞上那么几句,表示对他的认可。虽然大夫人并没有听到,但是一样能揣度出来。
……
太夫人入睡了,心力交瘁下的老年人并不好伺候,一会儿的打扰都会导致一夜不眠。小丫鬟没能进了太夫人的房间,只好去求助大夫人。
大夫人还在怀念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她也在想这个不知名的女婿,是否符合她的心意。她的心思很乱,胸口很痛,隐隐有些发病的征兆。不过还好,毕竟萧叶若没有受到什么委屈。想来那少年,艰辛行走了千里的路程,也是好儿郎。
丫鬟通报了侍女,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大夫人还在回忆着萧叶若的点点滴滴,那信件上落下的泪痕,和着新旧不知的痕迹,变得异常模糊。
一切都在不言中,点透了烛光中白色的烟雾。仿佛梦中的母女,能在其中看到对方。
这时候,侍女提着水壶与木盆走了进来,她将木盆轻轻放在一旁,将水壶中的水倾倒在木盆里,方才走到大夫人身边,轻轻在她耳边诉说着什么。大夫人焦急地听完她说的话,回过头来,脸上充满疑惑。
除了太夫人,还有谁这么明目张胆的囚禁他?难不成是……她如此想象。
“阿郎去哪了?”大夫人问了问侍女,他们一直在后堂,并未在意萧秉言的动向。此时萧秉言下令囚禁赵烈,除了太夫人,一时间也没什么能解决的。“太夫人睡了吗?”
侍女说道:“阿郎已经去了刺史府,太夫人不让任何人打扰。小萍便是知道大夫人这里还尚未休息,方才赶来通报。”
大夫人心神略有不宁,她觉着阿郎有些气恼过了。作为人父来说,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儿,如何能对自己的女儿负责任?那小子甚至能不能养活自己都不知道,焉能轻易让他占了我家门的便宜?
况且萧秉言并未见过赵烈的本事,凭借着萧叶若送来的信件和信物,方才留他一命。如果没有萧叶若掏心掏肺地用自家的秘密和自己的心去挽留,相信赵烈早已经死在前堂了。
她在自己的屋子里转了好久,又拿起萧叶若的信看了好久。左右转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焦急之下,一连问了好久阿郎到底回没回来。
侍女与丫鬟小萍都不敢开口,生怕说错一句话,顶替罪名的就是她们。
大夫人也不管那么多,在屋里边走边言语。在她看来,就算是老夫人一言堂一般要留住赵家二郎的命,也架不住今晚凶多吉少。万一阿郎下了狠心,杀了赵烈,那一切都不成了定局?
人都死了,那还有什么说法不成?那萧叶若回来以后,凭借着她的脾气秉性,不上吊自杀已经算是轻的了。
她咬了咬下嘴唇,跺脚狠心道:“你们两个,去收拾些细软,但凡有人阻拦,都说是我开口的。这个你们拿着!”
说着将自己平素拿着的扇子递给她们,而后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
“今晚不管是谁,只要是想杀二郎的,都禀告我,我今晚为了叶若,豁出去了!”
两个女子被大夫人的气势彻底镇住了,世家大族涵养的女子忽然变成了豹子。她组织起了好些人,甚至萧秉言身边儿那些人,也都被她雷厉风行的气势吓得听了命令。
……
赵烈还在麻袋里品琢着透进来的那些月光,地上的寒凉已经让他麻了半边儿身子。回想起不久前让人按在木桩上砍头的经历,这种情况已经不算什么了。
只是很难受,怕一旦睡着了,明早起来再半身不遂,以后等再见了萧叶若,自己则变成了瘫痪了半边儿的植物人,那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是,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凭着赵烈的直觉来看,应该不下十个人。
谁大半夜动这么大的阵仗,杀人埋尸?大家族这种事情应该不少……
门忽然打开了,几个人将一动不动的麻袋翻过去,发现绳索不在前面,又给他翻了回去。赵烈心说: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在杀我之前,还想让我染了风寒、中风和半身不遂不成?
他刚发出一些声音,想要说些什么。旁边有个女子,对他“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开口。然后对周围人说:“他方才睡着了,快给他松绑!”
几人七手八脚把绳子解了,然后掀开麻袋,看着赵烈凌乱的头发和已经挂在麻袋上的发冠,也不多说什么,便将自己怀里抱着的包裹递给赵烈,说道:“二郎快些走,我们给你带路。今晚你便能出城去了。”
赵烈有些意外,这时候居然有人保他?他抓紧绑了发冠,而后匆匆忙忙拿起包裹和钢刀,几个人给他一件很花哨的衣服,让他赶紧跟着门房出了大门儿一直往东走,走到城门边儿自然有人接应。
赵烈回头问道:“敢问是……在保我?”
那丫鬟一翻白眼儿,说道:“自然是大夫人,你回去便和我家小姐说,是夫人放了你走的!”
赵烈还在挣扎:“她已经与我合卺,你该叫夫人……”
“哎呀,行了,行了!”还没等他说完,丫鬟便把他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