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飞鸟略过大江,整个江面都被火光照亮。远远望去,整片水域都是浮尸漂流,甚至破损的战舰,都被江水冲走,搁浅在江边。
通红的水面,双方的喊杀声不断,一直穆鸟从双方绵延十几里的战阵穿越而过。却在满眼惊慌之中,被莫名的箭矢射穿了右边的翅膀。它忽然掉在甲板上,还未等它有什么动作,那些拼杀谑命的兵士,便将其活活踩死。
鲜血忽然沿着甲板慢慢向四方蔓延,硝烟和春雨掺杂,木头的潮湿,让本来应该旺盛的火焰变得弱小不少。双方的将士不仅以弓箭对射,还用长矛互相捅刺,有的甚至将敌人举起来,扔进水中。
到处都是齐军被撞碎的船只,一群扑腾着水花的人,渐渐沉入水底,渐渐失去了他们的生命。在水底,浮肿的脸,与后世外太空的死亡一样……慢慢变成巨人。
徐嗣徽并未预料到梁军水战如此强橫,想来周文育困兽犹斗,已经被数百艘战舰包围,却依旧硬撼众人,生死不意。那发号施令的船舶上的龙头,都被周文育所在的大舟彻底闯碎了。断其退路的舟船也时刻处于下风。
徐嗣徽此时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他坚持以水军行进,将骑兵放在战船上,现在兵力就不会这么捉襟见肘了。能用的水兵,实在没有多少,如今拉出来,却无法抵挡周文育的兵卒。
一旦拉近战斗的距离,南人的吴勾便是齐人的噩梦。撞碎、撞漏的战船,根本没办法填补,已经失去了(魏晋已经有了人力驱动,舟能逆流)动力和人力的船只,如今却已经开始阻碍战船闪转腾挪的障碍。
徐嗣徽见江面之上全部都是己方战船的尸体,一处处的触目惊心,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他赶紧命令舰队打开缺口,放周文育离开这里,随其东去。
周文育见敌人让开缺口,却并不着急,网开一面,自古以来都是一种陷阱,要么让人见了退路自乱阵脚,要么便是还有伏兵。
不退,便是一种硬道理。纵然长久下去,可能会吃亏,虽然战舰的数量不如对方的多,却一定要打出气势,将敌人的精神彻底击垮。
双方的将士缠斗,不可开交。齐人的小舟实在太少,根本无法追击灵活的梁军小舟,久而久之,壮硕的牛也被一群鬣狗彻底拖垮。
徐嗣徽再也坚持不住,当即命令全军,鸣金撤军。战舰上你来我往的兵士杀红了眼睛,谁都不肯轻易后退一步,良久方才被金鸣之声震慑,慢慢退回自己的战船上。
周文育见其撤退,当即不再纠缠,大舟顺着水流而下,小舟则在一旁等待着舰队的撤退。双方分开几里以后,方才慢慢调转船头,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战场之上,江水中的月光倒影,是红色的。尸体漂浮的方才,已经被水流卷走。徒留夜色下半沉的战舰,在月光的血色之下,慢慢沉浮。
徐嗣徽收拢残兵,将军舰拖回芜湖,将军队全部聚集上岸休整。败仗……并不可怕,只是有些失败带来的麻烦,远比败仗本身来的让人难以接受。
萧轨看着损失的战舰,感叹道:“梁人水战着实强橫,咱们还真不是对手……只是现在,大江南北咱们都不能随意而为了,目前……只能将全部兵力集中在南方,用骑兵来补足劣势。”
徐嗣徽一言不发,此战越往后拖,败势便会越来越明显。如今江北的粮道已经算是被截断了,只有郢州还能放粮,除此之外的栅口以东,悉数消沉。
如果此时不能以强兵攻下建康,军心失散又无粮草,加上天气这般,泥泞的道路甚至掺杂着无数的雨水,让人意志消沉,仗……还怎么打?
徐嗣徽赶紧将地图摊开,详细谋划道:“如今水军新败,周文育的军队定然不能一日便归方山。如今咱们有一万骑手在方山一带,不若整合兵势,近期直奔建康而去,公……意下如何?”
萧轨毫不犹疑:“早该如此,方山天堑,如今却没有守军,正是天赐之机。”
……
齐将乞伏无劳星夜兼程,以精锐骑兵五千,带足五天的粮食,直奔方山而去。当地守军大部分都是修筑堡垒,乡里之间家家户户互相结堡。
从方山北上,能用能守的险要堡垒便有大小四百多个。有的甚至城塞连结,互为攻守。骑兵在这里……实在很难发挥像样的威力。
华夏大地上的所有百姓都善于自保,后世的人都以为人们在灾荒年代里头只会逃跑。实则不然,家家户户若形单影只,没有家族势力的照顾,便会与乡里的人们修筑堡垒,共同抵御贼寇。
人的智慧都是被逼出来的,从这里也可见一斑。乞伏无劳的游骑兵几乎一无所获,各地都一样,那些百姓将粮食全部藏在堡垒之中,坚壁清野。加之春寒未尽,从芜湖到建康都如同沼泽地一般,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无论人马,都得往出拔,方才能脱险。
以萧轨的脾气,就是逐个攻破,杀他乡民来立威。但是徐嗣徽不同意,这样一来,梁人坚守的心会越发坚定。这样不仅拖延时间,还会把自己陷进去,万劫不复。
乞伏无劳得到的命令,便是与外骑史萧阿贵将方山以北直至秦淮河的堡垒全部剔除。亲以安民,然后向建康逐渐靠拢。如果遇到陈霸先所部,便应当两相合并,共御其敌。
而徐嗣徽则趁陈霸先抽调不过来军队,周文育和侯安都的援军尚且未到,赶紧帅精锐三千,猛攻台城。
建康震惊,朝野震动。萧方智在建康甚至已经坐不下去了,皇帝不能受到威胁……至少这个时候不能。听闻建康城下来来往往都有齐人的游骑明暗进出,众臣都想禀报征西将军陈霸先,请求迁都。
如果说西边百姓筑结的堡垒毫无用处,那么齐人的军队……应该很快就要强攻建康城了。
陈霸先紧急将周文育和在大江巡曳的侯安都召集回来,以大兵集结,试图驱赶北齐军队。
……
台城内外烽烟滚滚,也不知攻城的时候,是双方的那些部队,竟然将城东的木草房都点着了。这么潮湿的地方,甚至都已经潮湿的发霉了,居然也能燃起熊熊大火。
梁人的士卒还有不少藏在城内的,但是已经寥寥无几。整支梁军实在抵挡不住徐嗣徽精锐部队的攻击,那从北方一直跟随船只而来的三个云梯车虽然已经有了发霉的味道,却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坚硬。
上面蒙着的牛皮甚至被烧黑了,也不见多少损耗。台城说是依山傍水的这么一个建康重镇,却也不能地方什么正规的北齐军队。
三千人没遇到多少抵抗便将台城占据了下来,一群人在城东扑腾着那些火光,浓烟在火快被扑灭的时候是最大的。那些还未用尽的黑油,在北人看来,甚是稀奇。
徐嗣徽登台眺望远方,看着浓烟飘向的北方,还有东北方向的建康城,心中默然。不知为何,总也高兴不起来。哪怕已经看到了建康城上的斥候和训兵,却觉得这十几里的距离……很有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一般,总也走不到尽头。
方山以北,乞伏无劳与萧阿贵正在四处游荡,军队中的粮草,大抵上都来自于被攻破的堡垒,还有家家户户里养的鸭子。
北人甚少吃鸭子,这群一瘸一拐的小玩意嘎嘎的摆来摆去,倒是挺招人稀奇的。
徐嗣徽看着天色,怎么每每到了战争的时候,南方的天就始终不肯放晴。三月以来雨水下了足足二月半,剩下的那些天也都闷沉着一张脸。他赶紧走下城墙说道:“台城守不住,咱们人数实在太少了。今晚上周文育和侯安都的几万人就有可能赶到,让乞伏无劳和萧阿贵的兵马搜刮完了先退,咱们得组织一次正面的进攻!”
那典册吏一喏,当即派人去将这命令与上面的印信赶紧给乞伏无劳送去。徐嗣徽趁着天色不深,搜刮了好久,方才率领这三千骑兵离开台城,向方山以南而去。
萧轨将军队带到江南沿岸,控制了从芜湖到当涂甚至北上一直到采石矶的所有江岸。因为十万人的粮草……已经开始捉襟见肘。
大军不能一日无粮,现在梁人又在各地割据自守,坚壁清野。甚至那些农人都放弃了农忙,禾苗说不种,便不种了,明摆着就是为了活活消耗死这群北方齐国来的强盗。
萧阿贵领兵从方山向东游荡,忽然听闻自己的亲信骑兵被一群梁人的农人纠缠住了,那些农人不肯交粮食不说,还带人砍伤了几个兵士,他怒不可遏,当即率军向东追击。
那些农人见大军来了,都不敢逃跑,一个乡七八千人都躲在堡垒里头自守。萧阿贵这时候才想起撤军的事情,不过这时候撤退,已经晚了。
侯安都的军队先行赶到,将萧阿贵堵截在白土岗一带。乞伏无劳听闻萧阿贵被拖住,当即率军往救,却被陈霸先所部还有裴忌和周文育合兵围在方山以北。
周文育以水军行道,从方山将齐军隔断,而后将那些骑兵围在步兵群的中间。萧阿贵与乞伏无劳想约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只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