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消万古愁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气味逼人,这里终年长夜漫漫,没有尽头,角落里滴水声空灵幽怨,淋漓不绝。
我蜷缩在牢房一隅,盯着对面高不可及的狭小牢窗出神,青白月光透进来,一片惨淡。
罗衾不耐五更寒,我曲起膝盖,下巴枕在上面,那么用力地抱紧自己``````
心中早已不知是何滋味了,闭上眼睛,往昔岁月如潮涌来,再如潮退却,有一刹那,惊觉自己不知竟于何时开始麻木,今夕何夕,前路几何,一片混乱,一片渺茫``````而这世上,还有一种悲哀,叫做现实,逼迫着我,无论有多艰难险阻,都要一步一步坚实地走下去。
“王妃,您误会王爷了``````”
侧眸,端月咬唇,眼底有黯淡的光芒闪烁,“王爷并没有抓您的意思,更加不会怀疑您些什么,他不过是``````”
“端月,你觉得我太冲动么?”
铁栏上的锈迹斑驳,月光照在上面,泛起森然寒光。
又错了吗?
我闭上眼睛问自己,却怎样也回答不出。
冀儿的死,令我太过震惊。心下暗自推敲凶手,第一个想到的,除了叶翌——我那改头换面暗中匡扶漓天颀的父亲,再没有旁人。
冀儿若被百官拥立为储君,日后最想除掉这块绊脚石的,应当就是父亲吧。
我一直都清楚,他的野心,绝不仅仅只是扶持漓天颀登基这么简单,否则,他不可能放弃富贵安乐的晚年不享,而要选择过这般隐忍不发的生活,终日韬光养晦,等待有朝一日厚积薄发。
只是,他的处心积虑,他的翻云覆雨``````究竟真的是为了我,还是根本为他自己,我不知道,每每不得不去想时,脑中却已只剩下一片茫然。
我撇了撇唇角,几乎要自嘲地冷笑出声。
转念一想,他不论是为我还是为他自己,不可能联想不到他若于此时暗害冀儿,令他横尸宸苑,对我来说将会有多么不利。失去我这样一枚有力的棋子,他往后的夺权之路,根本毫无任何意义。
那么究竟是谁?谁想害死冀儿?亦或者,这个人针对的本就是我,一招一石二鸟,想令我万劫不复。
还是勾唇冷冷笑了,抑制不住。
是怎样离奇的命运安排,才将自己的人生由风轻云淡,不由分说劫掠到这天下狂澜之中?
上天究竟要我怎样?
“奴婢知道,王妃只是想躲起来静一静,把一切抹直捋顺了,好揪出杀害小殿下的凶手,为他报仇!”
我浑身一震,抬眸动容看她,一时似有些如释重负,一时又似被万种心酸如蚁虫密密麻麻爬过心头,痛楚难当。
不想端月竟如斯懂我,那么``````他呢?
门上骤然响起开锁声响,随即是侍卫恭敬的低语,我怔了怔,定定望向牢门方向,只见一道熟悉身影现身在了铁牢门口,随即缓步向我走近。
龙纹锦袍,玉冠帛带,修眉斜飞入鬓,凤眸凛凛生威,睥睨之间自有一股狂狷的帝王之气,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视。
我眉睫一颤,睁大眼睛,将他深深看进眼底。
一颗心绞成一团,疼得我咬唇哽咽,眼眶陡红。
想他的时候,他便出现在我面前,或许,这便是冥冥中自有注定,这一辈子,爱恨纠缠,无论怎样伤害,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我们都再也离不开对方了。
自铁栏吹进来的夜风,渗透重衣,我站起来,仰面看他,两人隔着数丈远的距离,彼此的目光在黑暗中明亮熠熠。
电光火石地一触,便再也胶着不分。
一旁端月裣衽一礼,躬身悄然退出牢门。
“太医们怎么说?”
呼吸一窒,背转向他,我拼命咬牙,袖下双拳紧扣,指尖深深戳进掌心,痛若无痛。
“太医``````尚未诊出``````”
“尚未诊出?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到现在都不曾见过冀儿的尸体,你带我去见他,我要亲自为他验身!”我霍然转身,面色苍白。
四目相对,漓天颀长眉猛地蹙紧,低抑着道,“清儿,不要任性,这个案子``````你碰不得!”
“是吗?那你又来做什么,看我有多么狼狈吗?”我抿唇凄然一笑,话锋一转,语调陡然上扬,“二哥,我受够了再这般避守下去,那个害死冀儿的人,他(她)吃准了我步步受限,他(她)做这一切根本就是为了陷害我!为什么?冀儿何其无辜,谁会狠心对他下这样的重手``````”
双肩一紧,被他用力箍入怀中,温暖如潮袭来,将我深深包围,那一霎那,长久以来的隐忍与悲愤伴随泪水决堤而出,我伏在他胸口,哭得像一个委屈的孩童。
“我该怎么向他交代?你还有我,可他``````他已经一无所有了,现在就连唯一的骨血都被上天剥夺,我究竟应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无法克制地痛哭失声,漓天颀却只紧紧抱住我,将自己的脸埋在我发间,低低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大哥知道一定不会怪你,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抓住凶手,一定``````你别忘了,大哥还有霁雪,霁雪就快要生产了,很快``````很快大哥又将会拥有自己的骨肉,他绝不是一无所有``````”
他这样怜惜地安慰我,将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霁雪``````”
我恍然回神,像是突然抓住什么,惊得抬起头,怔怔看他良久,猛地自他怀中挣脱,踉跄后退半步,微张着口说不出话。
“清儿,你怎么了?”
他蹙眉上前,我摇头退后,泪水纷落面颊,哽咽出声,“霁雪如若一举得男``````是不是``````是不是``````”
脱口欲出的话到嘴边,竟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冀儿``````由始至终,心中记挂的,就只有一个冀儿,千不该万不该,我竟一直都忽略了霁雪的孩子。
距离她临盆的日子已没有几天了。那个尚未出生的婴孩不识人间疾苦,多年之后,他(她)将变成怎样?他(她)可知道,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要背负起父辈的恩仇,或许生生世世永无止息?
冀儿的死,令得命运齿轮猝然逆转,如今横亘在我们与大哥之间的,已不再仅仅只是夺位之恨,失子之痛对他来说,或许将更加沉重,这样的仇怨于我们,怕是终此一生都不能化解。
霁雪若能得女,避开这场权利之争,日后加诸于他们身上的苦难,或许才可以少一些``````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诚心希望上天见怜,让霁雪他日生下女儿。
愿天保佑``````
我低下头,眼前阵阵发黑。
很冷,很累,再没有力气说话,也什么都不想说。
漓天颀似乎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只来得及抬眸看他一眼,便狠狠坠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料峭悬崖,万丈深渊,那人背光逆风傲立,玄色风氅,猎猎翻卷如云。他看着我,眸光如刃劈风而来,直抵我心。
我蹙眉想仔细看清楚他模样,可是,我走近半步,他退后一步,直至慢慢将他逼上崖边,我停住脚步再不敢动,只隔着不远的距离定定望着他,不能呼吸。
那道身影,为何如此熟悉``````二哥,是你么?
他不说话,远远向我伸出手来,我拼命向他奔过去,那个面容终于渐渐清晰,原来``````
是你``````
明明与他相隔不过数步,却似千山万里相阻,无论我怎样跌跌撞撞地跑,他都遥不可触,远不可及。
忽觉身子一空,急剧下坠。
“大哥!”
我脱口惊呼,翻身而起,却见四周暗纹重帷深垂,遮住一室光线,内殿昏暗森然。
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原来是梦``````
“清儿,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一只修长手臂大力拂开帷幔,疾步走近床边,将我揽入怀中。
我倚靠在他胸口,吸气,呼气``````强自平复心境。
“做恶梦了?”
我一呆,默默点头。
浑身冷汗透衣,被帷幔带起的风一裹,直打哆嗦,不禁再往他怀里缩去。
漓天颀将我揽紧,用他自己的体温温暖我,我忽然醒觉过来,方才那一声“大哥”定然已被他听进耳朵,颊上顿时一烫,不敢抬头。
“我在哪里?”
“仁熙殿。”
“什么?”我大惊,猛地起身,“我不是应该在刑部大牢里么?”
漓天颀苦笑一声,环住我的一双手臂僵直,“我比你的嫌疑更大,是不是也要把我自己关到大牢里去?这样也好,从今往后再没有谁能够把你从我身边拉开了``````”
我不解地仰面看他,脑中一瞬掠过什么,心头狠狠一揪。
刚欲开口问他,忽听外殿传来促急的脚步声,随即是太监慌乱的嗓音,“启禀摄政王,碧华殿雪昭仪方才不知何故受惊,不慎摔倒在地,似有临盆之兆``````”<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