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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上)

妃舞帝殇(全文) 木槿蘩 18718 2022-11-07 12:40

  似暴风雨席卷而来的巨大轰鸣震动脚下大地,我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浮现出弥漫如浓云的黑影,华丽的旌旗猎猎招展在风里,无数铁骑潮水一般奔涌而至。战士们长戈裂空,怒马奔雷,整齐划一,列阵而行。眼前景象壮阔得令人心惊。

  暗金色滚边帅旗上绣着一个硕大的“刑”字。

  那是……

  “将军,是风云骑!”一人遥指那面旗帜惶然惊叫出声。

  风云骑?!那么领军的会是谁?漓天颀?还是漓天澈?无论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昭示了另外一个人在这场权力斗争中的落败,天下大局已定了吗?可为何我心里却对远处即将到来的人产生了畏惧?

  “慌什么!列阵,引他们入山!”穆勒挥鞭用力一抽马腹,马儿吃痛撒开四蹄迎面奔来,未及我反应,他一个俯身用力将我掠上马背,马如离弦的箭往出云山狂奔而去。

  我欲挣扎,忽觉颈后骤然一痛,早已力竭而虚脱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之中。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菩提树,有明镜台,有霓裳羽衣,有铁马金戈。

  这里是忘川河么?为什么我好像曾经来过?

  忘川河里,盈盈水波,倒映出一张羽睫低垂清丽脱俗的容颜,是我,又不是我……

  河面雾气氤氲,朦胧中,殷红如血的彼岸花下,一人白衫似雪,静然而立,卓绝冷傲的身影一浮出水面,我猝然回眸……

  这一眼,便是一生。

  睁开眼睛,因这梦境太过真实,胸口的痛绵延不肯散尽,心里没来由地感到悲伤,瞳孔一缩,霎时间被眼前的打斗摄去全部心魂。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上下翻飞,仿佛空中两只蛟龙,迅疾如风。兵器交擦之际,火星四溅,气浪迸发,搅得四周松涛涌动如潮。

  两人的动作太快,剑光炫目之处,唯见他们的衣袂招招,猎猎作响。

  剑气,如影迫面。

  穆勒点足跃起,飞身急退,只听“锵”地一声,凌厉剑光照亮松林,将他身边一株一人合抱的苍松击了个粉碎。但见眼前木屑飞溅,穆勒躲闪不及,黝黑面上被木屑划出数道血口,他怒喝,足尖点上断木,借势飞起,空中一个回旋,手中长刀刀刃寒光暴涨,直劈漓天颀面门。

  身边的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单打独斗的两个人,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分抱憾终身。

  漓天颀横剑格挡,刀剑相交之际,电掣星流,金芒点点迸射,化作熠熠光雨,纷纷洒向四周。

  两人双臂齐齐一震,各自退后半步。

  漓天颀衣袖垂落,峻拔伟岸的身姿被金芒晕染出淡淡金光,他微微眯眼,慵然勾唇,凤眸中泛起暗魅的趣味,那一瞬间的风情炫亮了整片幽暗的松林。

  流光惊破翠色。

  长剑掠空,寒光电射,剑气无匹。寒光一盛,人剑合一。他的去势太快,穆勒一怔,慌忙举刀招架,两人身形迅疾错位,招招相敌,难解难分。

  修眉斜飞,薄唇锋锐,持剑之人白衣胜雪,风姿惊世,一双醉人的凤眸下,是夺魂摄魄的狂放与不羁。

  白衣衬出完美修挺的身形,手中七尺青锋绝冷,泛出异芒,那是一种饱饮人血的杀气,一缕剑魂,仿若轼天灭地的残阳,湮灭长河万里,广漠莽苍。

  我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漓天颀,同身边的其他人一样,早已经看呆了,怔忡之间,似无所觉悲喜交集地哽咽,喃喃道,“二哥……”

  两人闻声同时大震,身形剧晃,“砰”,穆勒分神之机被漓天颀出掌狠狠击中胸口,短促地闷哼后,他重重坠落在地,面上惨白一片,唇角有血缓缓流出。

  白衣人轻衫而落,长身玉立,手中长剑剑光寒冽,耀出艳惊世间的风华。他眉目间冷绝倨傲如常,弧形优美的唇略略勾起一角,狭长的凤眸中,杀意凛冽噬人。一身的张狂不羁,仿佛天生的王者,四周无论是谁看到都会有刹那的痴迷。

  身前一人冷冷开口,“二哥,杀了他!”

  这声音……

  我惊喜地循声望去,烬趴伏在一人背上,身上的三支箭依旧还在,只是听他说话,应当暂无大碍,心下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微一抬眸,正见他回头看我,幽邃的眼眸深处,一道厉光一闪而逝,虽只一眼,却足以令我心惊。

  身下背他的人亦随他的目光望来,黝黑面上一抹诚挚的笑容似曾相识,“小侯爷!”

  我怔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刑宽?!他不是已身负重伤变成“活死人”了吗?为何此刻竟毫发无伤地站在我面前?

  “王妃,你怎么样?”

  头顶璇的声音,熟悉且温柔,我恍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正躺在她怀中。

  璇也来了,似乎所有人都来了,却独独少了一个人。

  心口微微一恸,不敢再往下想,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仿佛都不是真实的。穿越到这一世,是否本就是在做一个曲折而绵长的梦?有过执子之手的甜蜜,有过锥心刺骨的伤害,有过艰难困苦的分离,有过缱绻美丽的相遇,有过我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可是……残酷的现实往往背道而驰,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无比短暂却如斯美好的梦,终于即将走到尽头。

  肩上一暖,被谁轻轻拥入怀抱,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是害怕弄疼我。

  “清儿……”

  一个灼烫的吻落在额头,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肩膀微微颤抖,先前雍然自得叱咤风云的风神气度全然不见,这个冷血自傲的男人,其实并不如旁人眼中那般的无坚不摧,也只有在我面前,他才能够轻易卸下一切防备,只是,能否就此坦诚相对,我不知……

  这世界,唯权力,容不下世间一切天道人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把你送出宫,清儿,若因此而永远失去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唇角牵起一丝苍白的笑,拼命压下心中想要紧紧回抱住他的冲动,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不远处地上静静躺着的那个人,旁边站着一个身着漓军铠甲的异族少年,指向穆勒眉心的剑尖不停颤动,像是一时狠不下心动手。

  “赫都?!”我大吃一惊,一把推开漓天颀,“为什么要他……”

  漓天颀不以为意地勾唇而笑,唇边那抹弧度极淡,却的一如往昔,“他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挫尸扬灰,可那样却便宜了他,我要他这辈子……生不如死!”

  唇边笑意晕开,摄魂夺魄,语中杀意却愈深。

  话音刚落,便见赫都挥剑迅疾划过眼前,穆勒惨叫一声,赤红的眼眸凌厉射向我们,咬牙悲愤地道,“漓天颀,你不杀我却叫他废了我,你够狠!你听着,只要我穆勒不死,就算有一天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一定不放过你!”

  此时,穆勒手筋脚筋尽断,形同废人,注定了今后只能在床榻间度过自己的下半生,他还有什么能力东山再起,还有什么能力去同漓天颀斗,他甚至连亲手了结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这么做完全可以令一个普通人后半辈子痛不欲生,更何况曾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他?漓天颀不杀他,留他一条命活在这世上,然而这样对他,却远比杀了他更要残忍得多。

  我垂下眼睫,不敢再看穆勒,胸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启禀王爷,营帐已经建好!”

  闻听此言,身子骤然一轻,被漓天颀打横抱起,“你的身子再经不起半分折腾,烬身上的伤也耽搁不得,我命一部分人就地安营扎寨,其余的全部回雍州。出云山空气清新,风光无限,听说山中还有温泉,终年不竭,倒是极适合你们两个养伤,我陪你在这里待一阵子再启程回锦都,可好?”

  我闭上眼睛,心里自然清楚这次回去将要面对些什么,此刻虽是在他怀中,仍觉得冷,头埋进他胸膛,低低一声,“二哥,我累了,很累很累……”

  皇后之位,我要不起,百官眼里的“废后”,叛军口中的“妖孽”,天下之乱因我而起,兄弟之情因我交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若执意立我为后,他日新朝建立之初以何扬威立信,史官必将以我为由向他口伐笔诛。

  而我的父亲,隐姓埋名改容换貌暗助他左右,也是为了能有这么一天。

  我做皇后,他当功臣,有朝一日项氏一门必将重新权倾朝野,从此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然而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人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不只是我,想必漓天颀也早已经发现了,叶翌之狠,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因为他内心真正想要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简单,事实便是,他想要控制一个“傀儡”皇帝,甚或者,他自幼拿我当男孩子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项”取“漓”而代之……因为我清楚地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日爹必定会将一切偿还于你……”

  我当时并未去深究,现在想来,这“一切”是什么?不言而喻。只可惜事情后来的发展,实在超乎他的想象,或许之前的项蔓清,真的已经随波逐流,而我的“不期而至”却打乱了一切:因为太了解历史,所以淡看权势,女儿身大白天下,因着一句“命定为后”的箴言,他辅助太子,不想我嫁给了颀王,他不得不重新押放筹码,终至眼前的局面。

  日后一旦他们两个之间发生冲突,必又将是一场浩劫,真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执意立我为后,只会拖累了他。更何况这后位,我压根儿就不想要,便是想要,也已没命消受。

  漓天颀双臂微微一僵,沉默片刻,温声道,“累了就睡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清儿,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不会放开你了……”

  帐中熏着异域沉香,有凝神安息的功效,镂空的香炉里轻烟袅袅升起,聚了散了,缠绵不绝。

  我睁大眼睛静静看着枕边沉睡的人,不敢眨哪怕小小的一下,生怕眼皮阖起的瞬间,他会消失不见。

  可是……总会消失的,不是吗?在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不止是他,这世间的一切都会消失……

  没人能告诉我我还可以活多久,唯一可能有能力救我的人,手脚筋脉尽断,已是废人,突厥王庭和幽冥森林又怎会接受一个废人做他们至尊无匹的王上?我更不能接受他用那样一种邪异阴诡的方式来救我!那么,而今唯一能够活下去的办法,便是枕边人的牺牲了吗?

  唇角一挑,自嘲轻笑,泪水汹涌漫进眼眶。我坚信,眼前的这个人,是完全可以为了自己而不惜牺牲他的生命的,可是,他若死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项蔓清,是时候了,是时候离开他了……

  心剧烈地抽痛,我缓缓背转向他,蜷缩起身体,将拳头塞进口中,不让自己的呜咽声吵醒他。

  腰上一紧,他的气息不由分说拂来,霎时将我包围,“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失去你了……清儿,你可知道我这一生,从没有如此害怕过……”

  手臂猛地使力,原本就已那么紧的拥抱,此刻更像是想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深处一般,他将脸埋进我的颈项,声音里带着隐约的颤抖,“清儿,我怕极了……”

  我没有挣开他,只安静地任由他紧抱着,也许是我异样的沉默终于令他觉察出不对劲,他略略松开我,有些迟疑地开口,“清儿?”

  我深吸一口气,并不回头,仍以先前背对他的姿势蜷缩着,锦被之下,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我说过,你硬要送我离开,我会恨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再不复以往的冷静从容,夹杂无边无尽的沉痛。

  “不,你不知道!当时说这话是一时情急,可现在,就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漓天颀,我恨你!”

  心在滴血,痛得快要麻木,可还是得这样残忍地说下去。

  不敢回头看他,我怕这一回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伪装便将立时土崩瓦解,“你利用我……你明知我这辈子最恨做人的棋子,可你还是要利用我……”

  “利用?你说利用?什么意思?”他怔住,却陡然回神,一把将我扳过身来,凤眸微赤,溢满震惊,“你说清楚,什么利用?”

  我别过脸去不看他,“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你知道我醒来之后一定会坚持回去你身边,而璇他们定当竭力拦阻,必要时以命相挟。我回不去,也不可能安分守己,是你默许他们听我的话将我出宫的消息散播回锦都,大哥一旦知道这个消息,必将方寸大乱,是极有可能推翻先前的布局的,而刑宽陪你演这一出‘诈伤’,明里风云骑个个憎恨着你,实则暗中为你掌控,在赢得大哥及他一干党羽的信任后,在他因为我而乱了自己的阵脚时,抓住时机一举反扑,将所有人一网打尽。而大哥落在你手中,你想怎么对他我都看不见也阻止不了了,不是吗?你把我送去烬的身边,你知道他对我……你还……然而我不能不说,这一步棋,你走对了,我助烬守雍州,不是单单只为他,而是……为你,为你的天下……你知道吗?就算你不把我送去他的身边,我也会在他凯旋回归时出城想方设法见他一面,劝他交出兵权,你却……”

  “平生最恨被欺骗被利用,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叶翌的,时至今日,我仍能强迫自己不认他,不叫他一声爹,而你,我的良人,我的夫君,从我嫁进王府的那一天起,你就同他一起欺骗我,直到他的身份大白,你和他都没给过我一句解释……说到解释,你欠我实在太多太多,你坠崖并没有死,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跑去大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的眼睛是因为你才险些全瞎的,你以为用区区一朵血莲便能弥补得了么?你知不知道那段日子我在宫里是怎么过的?你在突厥王庭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时可有曾想起过我?‘江山与你,宁弃江山’……哈哈哈哈哈……多么美丽的谎言,我太傻了,傻到一直相信你,傻到一直心甘情愿被你欺骗被你利用,从一开始,你就要这天下,我却一日一日活在你为我编织的美好梦境里无法自拔!”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脑海中早已经一片空白,我只知道话到后来,我是真的怨了,怨他一直以来的隐忍,怨他的不坦诚,也……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以这样一种方式诀别。

  “烬因为我而身受重伤,如今不需要我,你也能轻而易举取回他手中的兵权了,至此,天下已尽为你掌握……可是,你若借机伤害大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直到我死……”

  很长一段时间,身前不闻任何声息,仿佛时间已然停滞。他一瞬不瞬望定我,一言不发,眸色沉郁,冷寂无波。之前的那些,他一句都不辩解,却在我说出这最后一句时,他暗沉如夜的眼眸深处,笼上了一层阴霾,唇角一挑,笑了,笑容端地令人心惊,“是吗……这辈子都不原谅……他在你心目中……原来是这样……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多的……怨怼……你从来不说……”

  我猝然挣开他,泪如雨下,“那是因为……你从来不问……不问我开不开心,不问我愿不愿意,你认为怎样才是对我好,便都硬加诸在我身上,而我根本……不堪重负……这么久以来,我有多么累你知道吗,却要强迫自己去迎合你,你要这天下,我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身边,只因你是我的夫君,是将与我共度此生的人……二哥,这样的爱,太沉重了,我……”

  “所以……我做的这一切,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不快乐……是吗?”他蓦地翻身下榻,背对着我逆光站着,白衫化作寂影,那样孤清。

  我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是从未听过的恍然与飘忽。

  一颗心没来由地慌了,仿佛他这一去再不会回头,手惶惶然伸出去,却只握得住一把虚空。

  他缓缓行至帐帘处,修长的背影被案上未燃尽的火烛染上淡淡光彩,一双绝美凤眸,越发幽邃深黯,“清儿,我只想问你一句……嫁给我,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此生无悔!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像是活在天堂。新婚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最美好的时光,虽然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们一路坎坷,一路风霜,一路荆棘,一路血泪,走到今天,终于登上最高的顶峰,俯瞰众生,可是……从这一刻起,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至少,你得到这江山,而我,只能悄然地离你而去。

  二哥,我们都是太过骄傲的人,满身利刺,愈是靠近彼此,便愈是将对方戳得遍体鳞伤,我们在一起有幸福,可更多的,是痛苦,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死结一天不解开,便只能慢慢将彼此勒到窒息。或许我的诀别,终能令你得到解脱。

  “我明白了……”等不到我的回答,他低低一声轻笑,像是自嘲,一手掀帘,微微一顿,“我是霸道,我是心狠,但绝不会利用女人,更勿论那个是我今生唯一最心爱的女人!”

  语毕,头也不回,我一把死死揪住锦被,如同在天地崩塌的死寂与绝望间,抓在手中最后的一块浮木。

  都结束了……

  漓天烬平躺在榻上,上身,腰际受伤的部位裹着厚厚一层白布。不必抬头也知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我将瓶瓶罐罐收进木匣,低眸淡淡道,“他从宫里带来的都是伤药,你身上的伤没几天就能痊愈了。”

  起身,手腕却被他攫住,只得随他的力道顺势坐在床边。

  “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的手不松开,我也不挣,任由他紧紧握着,唇边勾起一个悲凉自嘲的弧度,只浅浅一弯,尚未展开,便已消失无踪。

  “告诉他只会令他徒增负担,现在并不是他分心的时候,更何况只要我自己调理得当,这蛊也许会一直蛰伏下去永不发作也说不定……”

  “你撒谎!”

  烬骤然打断我,眼眸微红,“我懂你,你若真的没事,绝不会将他推开!这几日,我看着二哥夜夜喝得酩酊大醉,白天却仍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理政议事,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会熬坏!有一次,我听见他酒醉声声唤你的名字,要知道我认识的二哥,无时无刻不是清醒的,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为了哪个女子放任自己沉沦至此过……”

  “够了,你别再说了!”我霍地起身,拼命挣脱他的钳制,一瞬泪雨滂沱。

  “你不肯说,那我去告诉他,你是为了让他一点一点将你自他心中拔除,为了让他不在你突然倒下的时候伤心欲绝,才从这一刻开始故意一刀刀狠狠去剜他的心,强迫自己把他推离你的身边!”

  我颓然坐下,无力地闭眼,“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再说?长痛不如短痛,我是不会跟他回去做他的皇后的,何不就此放手……烬,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那你怎么办?”他握住我的手,深深看我,眸光忽而大盛,熠如流星,“我带你走,去大漠,去穆勒所说的幽冥森林,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心底骤痛,藏在袖下的另外一只手死死握紧,面上依旧浅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孩子气了?我认识的烬,任何时候都不会如此任性!”

  他清峻的眼眸,深不见底,带了些许落寞,只定定看着我,并不做声。

  我反握住他的手,轻声接着道,“烬,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我已经……”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她!”

  烬的一双剑眉紧蹙,忽然别过头去,两人相坐无语,都没有再出声。

  时光在彼此的静默中悄然流逝,我们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无法自拔。

  记得前世在书上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段话: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份悲伤;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句无奈。

  我和烬之间,是悲伤,是无奈,错过了,便永远不会有幸福……

  起身捧起药箱缓缓行至门边,烬在背后沉沉开口,“山下穆勒带来的叛军追兵被就地正法,一千个人,一个不留!他为了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心中的那些顾虑……根本都是没必要的!你应当相信二哥,相信他可以给你带来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

  不敢回头,眼眶骤红,开口已是哽咽,我深吸一口气拼命克制住自己,生怕一不小心便失控,紧紧闭上眼睛,却止不住泪水潸然滑落脸颊,而烬的声音,于此时再度响起在身后,“就算你身边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我,只要他对你好,我便……”

  “我喜欢看到你笑,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

  他的目光胶着在我背上,那样灼烫,仿佛要将我生生焚毁。我缓缓抬起自己的脸,盈盈回眸。

  娉婷芳华,刹那笑颜,瞬间映亮一颗失落而黯淡的心。

  这倾城一笑,在这一刻,只为你……

  颊上泪痕夺魄,我恍恍惚惚走出烬的大帐,天下之大,不知该往哪里去。

  刚走出没多远,浑浑噩噩中,迎面撞上一个人,我猝不及防,手上捧着的木匣随惯性跌落在地,里头一堆瓶瓶罐罐一时全滚出来,我一声不吭自顾弯腰去捡。

  “对不起!”被撞的人不愠不惊,丝毫没有怪我的意思,反倒低声开口跟我道歉。

  眼角余光瞧见那人身着漓军铠甲,似是一名普通小兵,见我头也不抬失魂落魄地准备弯腰,忙抢先蹲下身欲帮我捡。

  一双白皙的手赫然映入眼帘,一眼望去,脊背猛地一僵,整个人似被雷击中。

  指节根根分明,手背光滑如玉,这样的一只手,根本不该出现在一名常年执刀的战士身上,而这样的一只手,我明明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那个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踉跄后退几步,捂住嘴巴不敢惊叫出声。

  眼前的人觉察出我的反应,抿唇低低一笑,缓缓直起身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白羽银盔下,是记忆中的无双面孔,唇边一抹清浅的笑容,依旧那样温柔。

  四目相视,时光一瞬静止。

  “清儿……”

  我举目四顾,声音里陡然生出几分惶急,想也不想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说拼命往山林深处奔去。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若被他知道了怎么办?快跟我走!”

  两个人在林间急速地穿梭,几只刚刚收翅的飞鸟突然惊起,枝头树叶随之发出簌簌声响,片片随风飘落下来。

  不知跑了多久,因着身上的伤尚在复原中,我渐觉体力有些不支,脚步便慢慢缓下来。身后的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令我心生诧异,于是情不自禁回头看他。却在回头的瞬间,瞳孔陡然张大。

  面前阴影倾覆下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唇已被他吻住。

  他的力道如此之大,我根本没办法挣开他,只能无力地任由他吻着,直到唇瓣传来刺痛,一股腥甜之气充斥齿颊,终于沾染了彼此。

  他松开我,伸出修长如玉的指替我温柔拭去唇边刺目的红,“这是……你欠我的……”

  “大哥……”

  我哽咽。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努力试图平复自己的心境,“见到你没事,真好。”

  他看我的眼底掠过一丝痴迷,一笑如清风过,“是啊,能再见到你,真好。”

  风声,穿林而来,头顶叶落如雨。

  林间有雾腾起,徐徐延展开去,人立其间,仿佛置身琼瑶仙境。然而此情此景此人,却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大哥,走吧,离开中原,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他的声音响起在漫天叶雨里,听来极淡,“走?走到哪里去?天下已是他的天下,你以为,他还会轻易放过我吗?”

  “会的……会的……你们是血亲的兄弟……”

  会吗?其实,我也不知。

  声音渐渐低下去,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怎么安慰他人?

  “兄弟!?”

  他仰面大笑出声,声音里是痛到极致的麻木,这样的大哥,我也是头一回见到。

  “我冒死混进风云骑,只为了来这里带你离开……清儿,跟我走吧,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玄畿宫,而他,却即将用那座宫,用一个皇后的位子来锁住你,你问问你自己,甘心吗?”

  “她是不会跟你走的!”

  仿佛晴空一道霹雳,这熟悉倨傲的声音响起在耳际,侵骨的寒,我霍地转身看向来人,面上一片惨白。

  漓天颀耀如神祗的修长身形巍然立于岩间,一袭白衣,清绝如霜。他虽是在跟漓天澈说话,眼睛却一瞬不瞬望着我,目光很冷,带着无尽温柔,而那种温柔,就只有我用心,才体会得到。

  两相沉寂,无声对峙。

  良久,这两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间脆薄如冰的微妙平衡,终是被他们眼中的暗涌冲破,一股萧杀之意直欲倾巢而出。

  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傻傻挡在大哥身前,心底止不住地泛起深浓的无力感。

  “二哥,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放他走吧,他对你已构不成任何威胁。”我开口哀哀求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语声已卑微到了骨子里。

  “放他走?”漓天颀冷笑出声,面色虽不变,然而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却是极其阴沉难测,“你问问他,当初骊山之巅,他有没有想过要放我走?你跟他讲‘兄弟’这两个字,他自己有没有真正顾念过兄弟之情,若有,那时又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呼吸梗在喉间,我整个人僵住,回眸看向漓天澈,却见他并不否认,脑中顿时一轰,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原来那个时侯,十三和师傅查到的所谓疑点,根本就是你故意留给他们的,目的是要我打消对你的误会?自始至终要杀二哥的人,压根就是你自己,对不对?你还骗我,要为我抓出真凶,为二哥报仇!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么的信任你……”

  泪如雨下。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一边摇头,一边一点一点地后退。

  好冷……

  眼前一片昏暗,我像是坠进了一张密封的网,怎样也挣脱不出来。

  有切肤之痛,噬心噬骨。

  之前质问漓天颀的那些话,也终于都有了答案。他不回来找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欲置他于死地的漓天澈那时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既然已对他狠下杀手,必定不留任何余地,天罗地网,只要他死。而漓天澈挟我在身边,二哥更不能够轻举妄动,他怕……怕失去我……就算他由来深得军心又怎样,新帝刚刚登基,他找不出任何兴兵的理由,唯有北上大漠,尝试借助突厥的力量。

  他是那样的身不由己,甚至一直以来为了不让我得知真相而伤心,他宁肯我误会他,也不愿一早告知我这一切,他不忍心一手打碎大哥在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一个人咬牙独自承受一切。那个时侯我在宫里的经历他一定全都知道,我痛,相信他比我更痛。

  而我呢,我都对他做过什么?一次次地在他面前维护大哥,为了大哥屡屡对他出言不逊,横加指责,丝毫不顾及他内心的感受,我甚至还对他说出“你若借机伤害大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直到我死……”这样的话来。

  我怎么可以那么说?!那些所谓的对他的控诉是多么的苍白与可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不停地伤害你,自以为是霸道心狠的人,从来就只有我一个!

  “清儿,对不起……”

  漓天澈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话音未落,我忽然就笑了,“你没有对不起谁,最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

  如果我没有穿越到这个时空,占据了项蔓清的身体,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呢?

  脚步没停,仍是一点一点后退,直到踩上一块些微松动了的岩石,我恍然回头望向身后。

  遮天蔽日的古树苍藤下,原来别有一番天地。是了,我找到了,是这里,这里便是我的归处……

  漓天颀不明所以,大步向我走近。他一定不懂我的神情为何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悲伤,他一定以为我还在质疑他不愿意放过大哥,他一定会猜我不过是在为大哥而难过。

  “清儿,跟我回去,我答应你,放过他,往后不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从此不再离开我……”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紧拥住我,稳稳将我带入一个温暖坚毅的怀抱,他用下巴轻轻摩挲我的头顶,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将我箍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骨血之中。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电光火石之间,我看见漓天澈的窄袖缓缓扬起,袖下一支冷冰冰的箭直指漓天颀的背心。

  原来,一切并没有结束……

  那道冷光很快,快到让身前原本武功绝世无双的人毫无所觉,因为此刻被他紧紧拥在怀中的,是我。我一直都知道,只有在我的面前,他才肯轻易卸下一切防备,他的世界里,只有我……

  二哥,我什么都明白了,可是……也已经太晚了,原谅我违背我们曾经的誓言,原谅我从此背弃你,留你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承受无尽痛苦与亘古寂寞。

  二哥,让我看清楚你现在的样子,若有来生,我还要嫁你,永世无悔……

  微笑着轻抚他俊美无俦的面庞,情深处,带动他的身体悄然换位,箭尖深深没入背心的刹那,我正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微凉的唇。

  唇齿纠缠,不舍分开,多希望这一刻时间能够停下它的脚步,然而喉间那股腥甜还是抑制不住地泛上来。

  远处传来漓天澈惊痛的悲呼,“清儿!”

  漓天颀如同骤然惊醒,猛地松开我,死死盯住我唇间那抹瑰丽的艳色。仿佛带着惧意,他迟缓地伸手,想要拭去我唇边触目惊心的红,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几近痉挛。

  “清儿,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我睁开他的怀抱,仍是微笑着与他缓缓拉开距离,背上伤口有猩热的血汩汩流出,染红青衫……而他,看不见。

  “二哥,我没事,你放心。”

  轻轻抬眸,漓天澈面色惨白颓靡,踩着一地落叶恍惚走近,“为什么?他值得你……”

  “值得!”

  勉强牵起唇角,我看着他,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却有种繁华落尽,大梦无痕的凄美。

  “换做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大哥,一切到此为止,好么?我欠你的,我们欠你的,这一刻,两清了……”

  一步一步后退,不再看他一眼,转眸痴痴望向漓天颀,我看见他面上掩藏不住的惊痛神色,以及眼中害怕失去的恐惧,忽而抿唇轻轻笑了,“二哥,对不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懂的,晚儿要走了,这一次,是真的。”

  不是“清儿”,而是“晚儿”……

  就让一切结束在这个美丽的谎言里吧,没有阴谋,没有伤害,没有仇恨,没有死亡……有的只是一个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女子,即将回到她来时的时空里去。

  “不,清……晚儿,别离开我!”

  漓天颀身形大震,眼里骤现的深痛一瞬狠狠刺痛了我的心,他慌忙上前,张开双臂想要拥住我,而身后不远处的漓天澈,早已经如梦如痴了。

  “答应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没有我,你会是一个千古明君!”

  脚下再度踩到那块些微松动了的岩石,除了我,他们看不到古树苍藤掩映后的危谷断崖,漓天颀上前的刹那,我猛地后退一步,暗施劲力重重踩在那块岩石上,只听“喀喀”几声断响,身子一轻,凌空下坠,耳边除了呼呼风响,便是漓天颀那声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悲呼,“不……”<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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