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有时尽
醒时,眼上蒙着白纱,睁开眼,漆黑一片。
昨日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噩梦醒来,只剩下满身伤痛。
漓天澈最后的话犹在耳畔,他用力箍紧我,一遍一遍对着我说,“没用的,清儿,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事实?他死的事实?不,我不相信,绝不相信,除非我死!
二哥,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清儿,别再``````别再令我生不如死``````”
如今,又是谁令我生不如死?
心尖上的痛在无限扩大,那无边无际的痛楚似要将我深深淹埋,眼角有湿热的液体缓缓渗出,濡湿白纱。
眸间忽然火辣辣地灼痛,尖锐至极,像是有人拿着刀,一下一下,狠狠剜我的眼珠。
脑中轰地炸响,头皮似要被撕裂开来,我按住太阳穴痛苦地呻吟出声。然而那痛却不依不饶,一阵一阵越来越猛,渐渐令我难以忍受。
翻身滚落床榻,砰地摔在地上。
眼睛好痛,头更加痛,我这是怎么了?
我费力地爬起身,一路跌跌撞撞朝前走。满目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我在哪里?
砰地一声,膝盖狠狠撞上椅子,很疼,却远不及我的头疼。蒙在眼上的白纱被眼中不断流出的液体湿透,那液体沿着面颊流下来,天地之间霎时由黑暗变得一片血红。
边走边跌,边跌边爬,痛得大喊,“好痛``````二哥,你在哪里?救我``````”
声嘶力竭,撕心裂肺,满身伤痛,无助悲鸣。
二哥,你不在了,你丢下我不管了,这一生,只我一人,该怎样活下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下半辈子,谁陪我到老?你骗我,你又骗我!是你说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还没有死,我不许你死!
绝望中,听见有脚步声纷至沓来,渐渐近至耳畔,只听一人惊骇叫道,“丫头!”
语气痛心,悲怆莫名,下一秒,我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在他怀里,我蜷缩起剧烈颤抖的身子,冷得就快要失去知觉,说不出话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抑制不住地颤抖,颤抖``````
“丫头,你知不知道你流的不是眼泪,是血,是血啊``````再这样下去,你会瞎的!听师傅的话,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师傅``````
意识在脑海中一点一点恢复,我挣扎着猛地一把揪紧身前人的衣襟,厉声道,“师傅?你是师傅?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荆远的声音像是从别处传来,低沉喑哑,“你都看不见了,还能去哪里?听话,别动,让师傅为你医治好眼睛!”
“我不要眼睛,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二哥,我只要二哥``````”
颓然松手放开他的衣襟,全身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空,我蜷缩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越哭,眼睛越痛,师傅说我流的不是泪,而是血。那又怎样?失去了他,我亦活不下去,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思君不得见,相隔天与地。天地终可望,永无相会时。相思无岸,不若归去,不若归去``````
“不许你再想那个字!”
声音从抱着我的那个人口中传出来。
浑身猛一颤抖,再也动弹不得。
漓天澈``````
“你不能死,你的身上维系着太多条人命,记住,你若死了,我定会叫所有人为你陪葬!”
我怔住,蓦地笑出声来,笑声古怪得令我也觉得刺耳,刺心滴血,“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恨被人家胁迫,是你杀了他,若我有能力,我会杀了你,为他报仇!”
“丫头,别乱说话!”荆远骇然吃惊,出声欲阻止我。
“好,我等着。”
漓天澈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喜怒,“你若不把眼睛治好,不好身子养好,凭什么来杀我?来日方长,我等着便是!”
俯身将我轻轻放在榻上,温暖的指腹贴至我面颊,轻柔地拭去上面遗留的血渍。
荆远犹豫着上前,“殿下,还是让下官来罢``````”
眼上被鲜血浸透的白纱被一圈圈除去,荆远倒抽一口凉气。
我睁开眼睛,却只看得见一片猩红。
仰躺着一动不动,平静地开口,“师傅,我的眼睛,还能再看见么?”
荆远像是一愣,犹豫片刻,低声道,“当然可以,难道你还不相信为师的医术?”
我轻忽一笑,抿紧了唇再不言语,一动不动任由他为我施针,上药,再度蒙上干净的白纱。
“这座水榭是我为你而建,从现在开始,你便呆在这里,直到把身子养好,我等着,等着你有能力来杀我。”
沉默。
低低一声叹息,他的声音明显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清儿,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总有一天,我会令你明白我对你的真心!”
依然沉默。
漓天澈不以为意,轻声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
耳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咬牙,十指蓦地扣紧床沿,手背上,青筋条条绽出。
浑身颤抖,再不能自抑。
荆远长叹一声,“丫头,你这又是何苦!皇上眼看就快要不行了,太子不日便将正式登基继位,你再恨他又能怎样?难道真的如你所说,杀了他为王爷报仇?一国帝君被刺,天下必乱,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师傅的话,犹如一把寒气森森的利剑,将我的心狠狠洞穿。
他说的对,我若杀他,天下必乱,届时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国之不国。若不杀他,从此,我便只能一个人苟活于世,背负万千,生不如死。
二哥,你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我的眼睛在荆远的精心医治下,终于渐渐好转,然而不管他怎样施针用药也好,我的眼里始终都笼罩着一层浅薄红色,视力更加大不如昨。
水榭之外,唯一的那条石桥上,五步一卒,十步一兵,由御林军层层把守,连苍蝇都飞不走一只。
站在石桥上,一身白衣孤绝,如瀑青丝飞扬。白如雪,静如璧。一阵秋风吹过,湖上落花如雨。风中隐隐传来歌声,“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缘是缘,你我三世守望牵,管它几度轮回变,浮生若梦天地间``````”
花落,人亡。
心死,成灰。
宣武廿年十月丁巳,帝薨。举国哀丧。十一月癸酉,太子澈即皇帝位,大赦,改年为雍和元年。追尊皇妣尹氏为孝懿皇后。太子妃元氏晋皇贵妃,主后宫事。后位空置,六宫无主。<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