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从来都只是因为你
唐兮坐在马车里,马车一路狂奔,颠的她内脏都快移位了,压根分不出心来看看自己这是要被带去哪里,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总算平稳了起来,而她也被折腾的没了力气,所幸一动不动的躺着了,反正对方没有直接杀她,至少说明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而那位三皇子,想来也是不知道自己对皇上的重要性所以才会故意出卖自己,估摸着只是不满她身为大乾皇室却要去和亲,觉得她给大乾丢脸了而已,待皇上得到了消息必会震怒,到时候他自会清楚自己的重要性,不怕他不尽全力救她。
马车又行进了许久,才终于停下,然后唐兮便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将她带下了马车,她勉强睁眼看了一下,似乎只是荒郊野外的一处破庙,那些人将她带进去安置在了一处破草堆上,然后倒也没绑她,只留下了两个人看管,其余的人便都离开了。
大概是觉得唐兮脸色实在苍白难看,其中一人递给她一杯水,“喝一点吧,吃的晚些会送过来。”
唐兮微微挑眉,有些意外这绑匪脾气还挺好的,然后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喝下一杯水,精神总算缓过来了许多,她看了刚刚递水给自己的那个人一眼,声音虚弱道,“你们到底是谁?绑我过来是想做什么?”
那人面容不变,“姑娘晚些就知道了。”
唐兮便没有再说话了,不过心中却也有了点数,之前自己只以为对方是劫匪,可这会儿再回想一下那些人的身手以及彼此之间的配合,就觉得有点问题了,再加上这会儿对方说话时也没有匪气,与黑鹰寨那帮土匪的粗鲁完全不同,她便隐隐觉得,对方大概是冲着她来的,劫财物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于是她在心中仔细的想着会是什么人想要对她动手,可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头绪,于是也只能作罢,反正对方也说了晚些她就知道了,倒不如省些力气等那背后的人出现了。
精神一放松下来,不久她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到人,她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竟不知何时盖上了被子,摸上去料子竟意外的软滑……
她心中诧异,环顾了一周出声问道,“有人么?”
“你醒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心中一揪,怎么也没想到抓她来了这里的人竟然是他。
心中思绪纷乱间,倏然有火光亮起,然后唐兮就看到霍谨言手中拿着一盏灯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似敲在她的心上,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目光也下意识的移开,随后稳了稳心神才淡淡出声道,“短短几个月不见,没想到大人就做起了劫匪的勾当?”
霍谨言停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头顶,久久未语。
这长时间的寂静让唐兮有些心慌,她知道霍谨言既然抓了她,那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对她有了怀疑,既然如此,若是他直接出声质问大概她还能觉得正常,可如今他什么都不说却反而让她更加心慌起来。
于是终于还是她先忍不住抬起了头,然后便一下撞进了他古井一般幽深的眼眸之中,夜色沉沉,唯有他手中跳动着的火光带映在他的眸子中,灿若星辰。
一瞬间,她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沉沉的思念,还有……复杂而又浓烈的爱意。
她似被那目光烫了一下,瞬间移开了眼,只是胸腔里咚咚跳动的心脏却久久不能平息。
“唐兮。”许久,他终于开口唤了她一声。
明明是很普通的叫了她的名字,她却莫名从中听出了缠绵之意,耳朵莫名就开始发烫起来,正当她胡思乱想,猜测着他下一句会如何质问她的时候,他却继续道,“饿了么?食物我让人给你温着呢,这会儿要吃么?”
“啊?”唐兮一下愣住了,然后错愕的点头,“呃……哦……好。”
她自决定前往凤元开始,心中曾幻想过无数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也幻想过无数他的反应,却怎么也没想到,再次重逢,他们会是在这样一间破庙里头,而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也不是质问与责难,而是……你饿了么?
她失神的空档,霍谨言已经把饭菜端了进来,菜色很丰盛,而且每道菜都是她爱吃的……是唐兮爱吃的,在丞相府中的那些日子,她以为他从不曾在意过她,可如今,她爱吃的东西,他却一清二楚。
吃着温热可口的饭菜,唐兮莫名就红了眼眶,食物塞进嘴里压根尝不出任何味道,她机械的咀嚼着,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落下。
“……可是不合你的口味?”他坐在她的对面,倏然皱了眉头。
唐兮急忙摇了摇头,“没有……很好吃。”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记得你爱吃这些,还以为你去了一趟大乾回来,口味就变了。”
唐兮的动作一顿,口中的饭菜忽然有些咽不下去,他这稀疏平常的语气,好似她只是去大乾游玩了一圈回来,好似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闭了闭眼睛,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霍谨言,我如今是大乾的公主,今日你将我劫来此处是为了什么?”顿了顿,她抬起眼,眼中一派肃然之色,“你可知,你身为凤元的丞相,若是此事被旁人知道,定会引起两国的战乱?”
霍谨言移开了与她对视的目光,语调带了一些说不出的意味,一字一句,“我做这丞相,从来都只是因为你。”
心猛的跳动了一下,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他果然……还是知道了,甚至不需要再问,他便已经如此笃定。
如此她也不需要再反驳,因为说了他也不会再相信自己,于是她微微抿了抿唇,“霍谨言,你做丞相难道不是为了一展心中抱负?这又与我何干。”
霍谨言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纵使心中再笃定,可在听到她这近乎于直接承认了的回答,他的四肢百骸还是瞬间涌上一股异样的欣喜,她……真的回来了。
“上京赶考,我并非为了考取功名。”他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平静的叙述着那些唐兮不知道的过往,“因为仇家的追杀,我一路逃往凤元的京城,我从来不是什么赶考的学子,就连霍谨言这个身份,也是假的。”
唐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他,“你说……什么?”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后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紧紧的看着霍谨言,“那……”
霍谨言勾起了唇角,“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个叫做霍谨言的人,是我杀的,然后他的身份便成了我的。”他脸上的表情很冷,声音更冷,“我在逃亡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这个人,从他口中得知他父母兄弟全亡,是个真真正正的孤儿,所以我才选中了他。”
此时的霍谨言,让她很陌生,浑身散发的冷意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霍谨言……”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转头她,“我早就说过,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能活下去,我可以轻易要了别人的性命。”
唐兮现在心里很乱,本来只是想刺激他一下,与他彻底分道扬镳,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的惊天秘密!
他的话还在继续,“所以我本无意为官,只是为了躲避仇家罢了,但那日遇到了你……那日为难我的人我认得,他父亲是二品官员,能让他一瞬间害怕到失色的人,身份并不难猜,所以我瞬间就猜到我遇到的是凤元的皇帝和公主。”
似乎因为想起了美好的事情,他脸上带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当时你脸上带着的天真笑意,让我突然觉得,凤元大概真的是个美好的国度,一个公主也能如此天真烂漫……实在让人向往,于是鬼使神差的,我便决定入朝为官。”
“初为官员,我也仅是恪守本分,因为我知道那些仇家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我成为了凤元的官员,我知道我终于可以彻底摆脱他们了。”
“直到……你成为了皇太女,再次见你,你脸上满是硬撑起来的威严,半点曾经的天真烂漫也看不到了,莫名的,我就觉得烦躁,我是为了你的笑颜才决定入仕,可待我入仕之后你却变了,这让我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于是我想要努力,努力让你变成曾经的模样……再然后就是不知不觉的泥足深陷,我踏入了这个泥沼,再也走不出来。”
“凤兮,我早已无法抽身,凭什么你却可以一走了之,妄图彻底摆脱我?”他的语气很轻,却又带着无法言说的执拗,双目也同样变的有些赤红,“我曾想放你一马,但偏偏你骗了我,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对不起。”唐兮听完了他的话,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然而最后能说出来的,似乎却只有这么一句“对不起”。
“霍谨言,对不起让你遇见了我,对不起让我打乱了你的人生……但往日一切已经于事无补,你我本无缘,你又何必执着?你该想的到,我此去凤元,目的在于凤烈……”
纵然心中酸涩难忍,唐兮却同样不得不说出这番话,她还需要争取能让自己多活几年,若是就这么跟霍谨言走了,能得到的也不过短短一年的时光而已,到时候又要霍谨言怎么办?与其不负责任的享受当下,却不如不要给他一丝希望!自己的路,自己去走,她不该再去捆绑霍谨言的人生!
“凤烈……他是你的弟弟,你要嫁给他么?”
“……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亲生姐弟……既然如此又有何不可?”
“呵……可你不是大乾的公主,那你为大乾办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复仇啊,凤安如此糟践我的人生,难道我心中不该有恨么?上辈子我所做的一切,足够偿还他的养育之恩,这辈子既然老天又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人生,我又为何不能为上辈子的自己报仇呢?呵……不管是凤元王朝还是凤烈,我统统都会毁掉!”她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仿佛恨足了凤元。
霍谨言看了她许久,在她脸上竟找不出一丝破绽,“派你来这里,大乾的皇帝是用什么来控制你的?”
唐兮挑唇,“控制?呵……根本不需要控制,因为这本就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自己承认了身份,然后自己去跟大乾的皇帝提议,给他畅想了一个宏伟蓝图,这样的我……你觉得需要控制么?”
“我还是不信。”他静静看着她,“我认识的凤兮,从不是这样的人。”
“呵……这对话倒是熟悉,不正是我刚刚对你说的么?霍谨言,就算你自诩喜欢了我这么多年,可到底我们其实谁都不了解谁,你又凭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本来的确是逍遥自在的过完这一生,可偏偏让我知道了唐兮的身世,如此难道不是老天在给我机会么?我从前没有权利去触碰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更没有半分颠覆整个王朝,可如今我背后站着的是野心勃勃的大乾,我有了这样的利器,凭什么不能娶复仇?”
“那好,我帮你。”他在她说完那些之后,几乎毫不犹豫的说道,“不要嫁给凤烈,我可以帮你复仇,我来与大乾里应外合,会比你更容易许多。”
唐兮的心莫名的颤了颤,她看的出来,霍谨言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毫不犹豫的愿意帮她报复凤元,他虽然说过他不是凤元的人,但他在凤元生活了十几年,为凤元的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她以为他怎么也该对凤元有感情的,在她说出这样的话之后他该阻止她的,可偏偏……他没有。
简直冷血到让人浑身发寒,可这般冷血的人,却又偏偏唯独对她深情,该谴责他么?可她分明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个,是她改变了他的人生,也是她刺激的他变的癫狂,如此她又凭什么去谴责他?
“霍谨言,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今后你会是我的,你的事也会是我的。”
“霍谨言!我不喜欢你,你凭什么因为你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来勉强我?”话已经说得非常重了,唐兮心中难受,却又不得不这样说,现在的霍谨言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大概也唯有这样来刺激他才能有些效果?
然而没有想象中的受伤也没有想象中的愠怒,他轻轻的笑了,“呵……不喜欢我,那你为何吻我?”
“我什么时候……”话到一半,唐兮又蓦然怔住,想起那日他醉酒之后她的那一个吻,莫非……他当时根本没有睡着?
霍谨言冷笑一声,“想起来了?接下来还准备说什么?说那只是个意外?”
唐兮哑口无言,半晌颓然道,“好,我承认我当时是喜欢你的,毕竟没有人能看着你对我的深情而无动于衷,但你却执意将我嫁给陆铮,伤透了我的心,那时候我就决定忘记你了,自我决定嫁给凤烈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想过你。”
“……对不起。”提起那件事,霍谨言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于是到底是没有丝毫辩驳,干干脆脆的认了错,末了继续坚定道,“但我不信你将我彻底忘了。”
话虽说的坚定,但他心底却隐隐的带了一丝不安,若是真的因为那件事她再也不喜欢他了该怎么办?
唐兮叹了一口气,“将我送回去吧,我还有我的事要做。”
“我不会送你回去的,既然你不肯听我的话,那我便直接带你离开凤元。”
“你疯了?”唐兮惊讶的看着他,下意识道,“你知不知道这会引起凤元和大乾的战乱!”
霍谨言扯了扯嘴角,“难道你要做的就不会么?”
“……”唐兮抿唇,“这不一样,你这样做会引起的只是毫无意义的战乱,但我不同……我会让大乾取代凤元。”
“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带你走。”说着,霍谨言起身便要离开。
唐兮见他根本听不进去,顿时一狠心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霍谨言!你若不放我走,我今日就死在你面前!”
霍谨言身子顿时一僵,看向她的目光变的寒凉,隐隐的更是带了一丝受伤,“你就这么想摆脱我?”明知道凤兮的死是他心中最大的一道伤,她却还是要拿死来威胁他……或许,她真的已经不在乎他了。
唐兮抿着唇,坚定道,“没错,如果你执意留下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的拳头一点点收紧,最后突然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好啊,那你就死吧。”
唐兮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手上倏然用力,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肌肤,殷红的血渗出。
与此同时,霍谨言几乎立刻嘶吼着回答,“我放你走!”
她手中的刀到底没有再深入分毫。
霍谨言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他知道她不会真的自杀,但他却不敢赌,而她就是知道他不敢赌,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威胁他。
他的嘴角慢慢的浮出一个苦涩的笑,“你永远知道怎么才最能伤我……我这次放你走,但对你……我绝不会再放手。”
看着转身要走的霍谨言,她慌忙道,“你去哪里!”
他身子顿了顿,声音带着讥讽,“放心,我不会反悔,一会儿就会带你回去。”
看着打开门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她全身的力气渐渐消失,先是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然后整个人也随之瘫坐在地上。
脖子上的血浸湿了衣领,她下意识的抬手去触碰伤口,嘶……真疼,然而却又不及半分自己心中的疼痛,自己的冷言冷语以及不惜用性命威胁,在伤害霍谨言的同时,伤害的也是她自己。
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道烫伤的疤痕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胭脂色将这道疤痕抹去的同时,就好像连同那些往日与霍谨言经历的生生死死也一同抹去了一般,只要她胭脂色的毒还在,她就不可能与霍谨言在一起。
这大概,也就是命吧。
霍谨言没有食言,她等了没多久,就有人来了,先是为她脖子上的伤口抹了药,然后便带她出去上了原来那一辆马车。
唐兮忍不住四处环看,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霍谨言呢?”
“主子已经先行一步。”
唐兮点了点头,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唐兮连同那好几车的财物,最终被如数送回。
然后唐兮在燕宁的帐子里见到了霍谨言,他面色如常,看起来与燕宁相谈甚欢,见她进来了,两人同时停下话头朝她看了过来。
燕宁扯了扯嘴角,“皇妹,这位是凤元的丞相霍谨言,这次就是他帮忙将你救了回来的。”
“……”唐兮无语的看了霍谨言一眼,明明就是他绑的人,怎么这会儿就成了救命恩人了?
似乎看出唐兮的不解,燕宁解释道,“你被绑走之后,我们恰好遇到了凤元来我大乾的使团,恰好此次是霍丞相带队,听闻你被贼人掳走,便调动了自己的手下帮忙寻找,没想到还真是被他给找到了,还不快谢谢霍丞相?”
“原来如此……”原来霍谨言本就留了后招,若是她同意不嫁给凤烈嫁给他,那他就会以这样的理由将她送回,若是不同意,才会直接带她离开,倒是想的很全面。
“那燕兮就在此谢过霍丞相了。”
霍谨言面色淡淡,“不必多礼。”说完又转头对燕宁道,“不过说起来,此次兮公主被劫,你们队伍损失惨重,如今剩下不到三百人,怕是不足以维护这许多财物走到京城,而如今又临近与凤元交界处,这里的人手不好随意调动,我思虑再三,决定亲自护送三皇子和兮公主去京城,三皇子以为如何?”
三皇子本就为此事发愁,这会儿听到霍谨言主动请缨,面上立即露出喜色,“此话当真?”顿了顿又犹豫道,“可是如此会不会太过麻烦霍丞相了?”
霍谨言笑了笑,“无妨,我本也只是想随使团来大乾参观一番,属于队伍中多出来的,而使团中还另有一位带队的大臣,所以不会有什么大碍。”
“如此……那就多谢霍丞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