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渐起,黑鹰大旗云卷云舒。
裴矩伸手撩开马车帘子,看着不远处的黑色大军,心中感慨莫名。
既有某种程度上的高兴,亦有某种程度上的意外。
当年他下定决心支持梁王,不担心梁王的心性,可却担忧他的领兵才能。
虽说之前梁王在北击突厥的战役中亦是表现出色,但是他心底却仍有担忧。
毕竟,突厥人不过是一群只知道仗着骑射功夫的草莽之徒,而梁王的对手则是天下各路的豪杰,其中不乏那些智谋超绝之士。
可是此次洛阳一战,裴矩对其大为改观。
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来打击敌人,懂得把握战机,进退有据。
最重要的是愿意用宇文化及将他救出来,这一点很重要!
虽说此次没有将裴昀一起救出来,但是裴矩有理由相信,等梁王下一次兵临洛阳的时候,裴昀就能获得自由了。
交换的过程很顺利,双方都没有玩心机。
“校尉严壶,见过三位大人。”严壶朝着三人郑重拱手,言道:“殿下请三位大人见谅,有紧急军情需要商议,是故让卑职前来迎接三位大人。”
郑善愿和蔼一笑,摆了摆手。
“无妨,军情重要,还请严校尉护送吾等前去面见梁王。”
身离险境,郑善愿三人都显得很高兴。
“是,三位大人请。”严壶让开身体,请三人步入黑甲如林的大军阵列。
而在对面,宇文化及也回到了洛阳军的阵列之中。
“父亲就这么放了他们走了?”
宇文化及的脸色很难看,这几日身为人质,他可是脸都丢尽了。
许意心劝道:“将军,殷开将军在东平郡不敌李法主,我们只能暂时向梁王服软,等解决了李法主,到时候自有时间来对付梁王。”
闻言,宇文化及心中虽有不甘,但势比人强,他也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的愤怒。
“走!”
双方大军慢慢退去。
为什么要营救郑善愿三人?
其实姜承枭内心中并不想救他们,但是迫于现实他不得不救。
其一,他们三人乃是山东七望之首,最早也是他们隐晦的表达支持的意思。救了他们,相当于将山东士族中力量最强的三大世家拉拢到了身后。
其二,这三人皆是当朝位高权重的重臣,有他们在太原,自可向天下证明谁才是唯一的正统。而且因为他们三人的威望,必将会吸引更多人才前来投效。
最后,这三人可都是狗大户啊!
想想太原王氏眼睛不眨一下送了他十万石粮食,天知道这些肮脏的世家还藏了多少的粮食。
裴矩、王鸿,并州两大世家,兵占并州还算不得并州就是他姜承枭的,只有郡守效忠,百姓归心,那他才能算占据了并州。
如何让郡守效忠?
自然是靠王家和裴家了。
整个并州一大半的官僚都是出身王氏族学,或者是裴氏族学。
由裴矩和王鸿来劝导效忠,自然是万无一失。
但是,姜承枭内心中也数次想要杀了他们。
因为这些世家既会成为他最得力的臂膀,将来也会成为他最大的阻碍。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嘛,他还得笑吟吟的去迎接他们。
营寨前,姜承枭看着下了马车的郑善愿三人,立即走了上去。
“不肖外孙青雀,拜见外祖。”
说着,姜承枭一撩下摆就要跪下。
郑善愿三人皆是一惊,旋即三人同时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没让他跪下去。
“青雀不可如此。”郑善愿满意的笑道:“你身份贵重,乃是三军主将,岂能轻易下跪,以后可不准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郑善愿脸上的笑容却是隐藏不住的。
姜承枭认真道:“不论何时,青雀在外祖,裴公,王公面前永远是晚辈,若没有三位大人的扶持,焉能有青雀今日,这一拜,三位大人受的。”
言罢,姜承枭又要下跪。
但是裴矩眼疾手快,立马将他拉住。
“殿下的心意我们都清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身份已然不同,以后切不可对吾等如此,否则这尊卑有别的礼记纲常还不坏了规矩,我这礼部尚书不是白做了么。”
王鸿笑着赞同,“裴大人说的在理,殿下的心意我们都清楚,万不可如此。”
闻言,姜承枭眸子噙泪。
“哎!三位大人待青雀之恩犹如山高,然小子却连裴昀大人和王祎大人都救不出来,真是有愧三位大人。”
裴矩安慰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有了此次教训,宇文述断然不敢对吾弟有加害之心,殿下能如此为吾等考虑,吾等真是铭感五内啊。”
这梁王果然还是赤子,丝毫没有凌势的迹象。
王鸿也是跟着劝了两句。
姜承枭擦了擦眼泪,连忙将三人请进大帐。
大帐中,四人分置跪坐,士卒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
裴矩端着茶水,神态放松,笑呵呵的。
“还是自己家里坐着安心呐。”
“哈哈哈。”郑善愿三人闻言皆是大笑。
一边喝茶,三人一边说着天下的形式。
“青雀,你有什么想法啊?”王鸿问道。
“不知王公说的是哪一方面呢?”姜承枭故意装作糊涂的笑问。
王鸿道:“现如今天下大乱,青雀你身为皇族,平乱守土之责却是逃不掉的。”
闻言,姜承枭缓缓道:“不知三位大人有何指教?”
裴矩道:“此次你南下洛阳,应该不只是为了营救吾等吧。”
郑善愿皱了皱眉,裴矩这话问的却是有点直接了。
姜承枭道:“三位大人对小子有着莫大的恩德,营救三位大人自然是最重要的,不过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提振一下并州官员的士气,以免他们觉得晋室无人,只有宇文述这等奸贼了。”
这个回答裴矩很满意,他很欣赏姜承枭的诚实。
“其实这一步你走得非常好,宇文述篡位,根基不稳,四面皆敌,这个时候攻伐他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你手上,不过等宇文述缓过气,以后想要以少凌多,却是有些难了。”王鸿说道。
姜承枭缓缓点头,“王公说的不错,不过宇文述需要缓口气,我也需要缓口气。虽说关中的势力一时之间还难以威胁到我,不过河北的乱局一直没有收拾。此次之所以不能带来全部的兵力,主要还是因为要防备河北的暴匪通过太行八陉进攻太原,是故做的还不够好。”
郑善愿宽慰道:“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顿了顿,郑善愿道:“青雀啊,有件事情希望你不要瞒着我们。”
姜承枭心中一动,似乎猜到了郑善愿要说什么。
“外祖请说。”
声音落下,大帐之内有些安静。
裴矩三人对视一眼,旋即郑善愿斟酌着语气,道:“关于先帝遗诏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内心中其实是不相信那份遗诏的,因为自古以来都没有皇帝传位给宗室其他皇族的例子。
是故,他们也在怀疑姜承枭矫诏。
这个事情吧,搁在现在其实也不算个事情。
皇帝死了,晋室也是名存实亡。
矫诏也没人能说什么,顶多敌对势力嘴炮骂两句。
但是他们三人还是想知道姜承枭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仅仅为了登基,或者说不想扶持傀儡皇帝,完全可以用其他的说法。
没必要矫诏的。
姜承枭轻轻一笑,“三位大人也觉得是本王矫诏了?”
闻言,三人皆是一默。
裴矩心脏微微一提,不知怎么得,他觉得刚刚姜承枭的摸样似乎有些熟悉。
见他们不说话,姜承枭也不说话,慢慢悠悠的端起茶盏品尝。
气氛顿时压抑了起来,大帐之中只有姜承枭放下茶盏的声音,一时之间格外的清晰。
片刻后,裴矩言道:“我们并非是怀疑殿下矫诏,只是传位诏书事关重大,殿下还得仔细些才好。”
王鸿没说话,只是看着神态自然的姜承枭。
他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梁王了。
虽然不久前梁王态度十分亲善,但是此刻他却有些心惊。
不知道为什么,梁王给他的感觉,很像一头下一刻就会暴起吃人的老虎。
错觉么?
王鸿这么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