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的生辰在冬季腊月大雪纷飞的时候,往年都是一碗长寿面,到了京城,太夫人不想委屈外孙,便设了家宴,只是那时在孝中,也不愿大操大办。
待出了孝搬出了侯府,他的生辰也便跟着年一起过了。
只是今年,二十了,及冠之年。
林曦靠在厨房的门口,望着里头下面的男人,嘴角忍不住噙着一抹笑容,目光温柔而缱绻。
“少爷,怎好让王爷进厨房……”
周妈妈刚知晓时无比的震惊心焦,与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不同,她一直是看不好两人的前程的,同是男子,地位悬殊,睿王爷哪日不想离经叛逆了,转眼便能娶上一位名门淑女。可她家少爷若是一个不好坏了名声,别说好姻缘,京城之地都难以立足。
明里暗里是劝了一次又一次,只是林曦至始至终冥顽不灵,口干舌燥也无任何作用,她也只能随他去了,然而看着自家少爷越陷越深,她实在担忧。
担忧林曦离不开赵靖宜,也担心赵靖宜忽然放手自家少爷受不住。
周妈妈毕竟疼爱林曦更甚,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之人,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这慢慢地从最初的反对变成了对两人情意长久的担忧。
于是这晚间看到睿亲王撸起袖子进了厨房给自家少爷做长寿面的场景,周妈妈有些惊吓到了。
恃宠而骄这四个字下意识地被她贴到了林曦的脑门上。
林曦弯了弯唇角,“无妨的,你家少爷我也给他做过。”
那怎么能一样,这可是王爷!
顾妈妈的话刚到了嘴边,便看到赵靖宜侧了侧脸,神情严肃地问:“曦儿,你来看看,可否起锅?”
林曦朝顾妈妈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踱步走过去,伸长脖子瞧了瞧,哭笑不得地说:“哎呀,我的王爷,都成面糊糊了,赶紧起吧,再久就不能吃了。”
林曦取了个碗递给赵靖宜,后者蹙眉眼中带着丝懊恼,绷着个脸快速地撩起了面,端到了林曦的面前,踌躇片刻道:“怕是难以入口。”
真难得向来胸有成竹的睿亲王还有不自信的时候,林曦挑挑眉,拿起筷子撩了几根,吹了吹热气,送进了嘴里。
赵靖宜盯着林曦的表情,神色严峻地仿佛面对强敌十万,不自觉地挺腰收腹严阵以待。
林曦咬了两口,然后默默地看向赵靖宜,凑了过去,后者不禁往前靠了靠。
只听到林曦悄声说:“你好像忘了放盐,没什么味儿……”
顿时赵靖宜绿了面容,林曦哈哈笑了起来。
看着歪作一团的林曦,赵靖宜懊悔一下后也忍不住失笑,瞧了眼自己做的面糊糊,也是颇为嫌弃,“曦儿别吃了,让厨娘给你做吧,我另外再补个生辰礼给你。”
“不要。”林曦立刻摇头,将碗往自个儿跟前端了端,“放点盐就好了,你做的怎么样都好吃。”
放了盐,依旧难以入口,可林曦还是慢慢吃完了。
“可以让我回味一辈子的味道。”林曦眼中闪烁着光,清澈明亮,看到了赵靖宜的心里。
他笑着低头亲了亲林曦的唇,“每年我都给你做,十年二十年总能做出好吃的长寿面。”
“你说的,我记住了。”
“必不食言。”
顾妈妈早就出去了,带走了两个好奇那味儿的胖丫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一锅的面,补了盐,并不好吃,可不知道是对面秀色可餐,还是情之酝酿而出的东西再如何不能入口也能神奇地转化成人间美味,两人还是分着吃完了,眉开眼笑,心满意足。
最后吃撑的两人不得不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你的及冠之礼如何成算?”
“爹已逝,外祖母便请了老师为我主宾,而赞者,定的是大表哥。”
这是极为妥当的,赵靖宜看着林曦面色沉静如水,嘴角含笑,想着“不如我为你做赞”这话终究未说出去。
林曦瞧了他一眼,便心里清楚,“你是我师兄,本该最合适不过了,可终究他人不知,况且你位高权重,若是于我籍籍无名之辈为赞,的确不相适宜。你的心意,我明白即可。”
看赵靖宜的面色终带遗憾,便笑道:“那日,王爷不论如何忙碌,若无家国社稷大事,便说好了不许你缺席,我成人之礼总希望在你的见证之下。”
林曦这状似命令般的语气,却让赵靖宜缓了脸色,低头眸光坚定,沉声道:“一言为定。”
林曦笑着将手塞进了他热烘烘的大手里,赵靖宜下意识地握紧了。
“老师可为你取了字?”
“爹取名为曦,是为晨光希望之意,老师说极好,晨旭二字便做延续。”
赵靖宜不置可否,良久才说:“还是曦儿好听些。”
然后便听到林曦清润的笑声。
及冠的日子放在开春三月,在此之前,永宁侯府的萧三小姐先出了嫁。
虽是高攀却也是低嫁,知道永宁侯府不满意这门婚事,宋国公府倒也乖觉,聘礼规程都应着永宁侯府来,给出求娶的姿态。
刘氏虽做好了准备,可看着不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婿,带着娇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出门,这内心的酸楚还是让她忍不住落泪了下来。
“今后可怎么办哟……”
永宁侯再对这个女儿不满,心里也是极为舍不得,忍不住安慰道:“大喜日子,便克制一下吧,你我皆在,今后还有衡儿,总不会让李家欺负去。”
白氏扶着婆母,心底叹了口气。
萧玉衡背着妹妹朝花轿走去,他面色复杂地看着前面比自己大一轮的妹夫,低声对背上的萧锦馨嘱咐道:“馨儿,今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千万不要再像家中这般任性,你性子急,小心吃亏。”
“大哥哥……”
听到萧锦馨的哽咽声,萧玉衡心里揪了揪,这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啊,感情总是与其他庶出弟妹不同,可今后却是别人家的了。
“记住,你是永宁侯府的姑奶奶,不要怕,哥哥总是护着你的,若是李让欺负你,你尽可以回来,哥哥为你撑腰。”
听到一声抽噎,仿佛感觉背上的新娘子点了点头,萧玉衡喉咙酸涩难言,可临到花轿前却忽然听到萧锦馨说:“他来了吗?”
一口气顿时堵在了胸口,萧玉衡差点站立不稳,他转身蹲下.身,让丫鬟扶着萧锦馨进了花轿。他看着萧锦馨紧握大红嫁衣的手,深吸一口气,矮身凑近轿子里,一字一句道:“他没来,也不会来,馨儿,死心吧,好好过日子去。”
轿帘垂下,唢呐喇叭吹响,一声“起轿”长唱,迎亲送嫁队伍启程往宋国公府而去。
人瞬间空了大半。
林曦随着萧玉衡和萧玉祺一起去了宋国公府,直到晚间散了宴席才回府。
之后三朝回门,匆匆一面,那时萧锦馨已梳了妇人髻,眉目已开,看气色,却是红润有光,可见新婚日子过的还不错,也让永宁侯夫妇放了心。
再见面便是一个月之后了,林曦及冠礼上。
林曦不过是个秀才,可架不住有个好老师,白老先生又是夏景帝看中的师傅,这还未到晌午,九皇子的车驾便到了,连同皇上的赏赐。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九皇子,敏妃的冤屈一洗,他摇身一变成了皇帝最疼爱的皇子,梁王蜀王再得宠也不让他们打搅的白老先生,九皇子可是变成了常客。
然后不仅九皇子来了,连睿亲王也带着小世子过来观礼,还一派熟稔的样子。
林曦救了赵元荣,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赵靖宜能来,倒也说得过去。
紧接着,梁王府和蜀王府的贺礼也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顿时林曦的一场及冠礼引起众多侧目。
林曦没有娶亲,太夫人便坐镇林府招待女眷,看着眉目清朗,儒雅端方的外孙,想到那隐疾之症,再多的喜悦也打了折扣。
梁王府来的自然是萧锦兰,她依旧是一身华贵的衣裙,珠钗琳琅,面容艳丽而精致,扬着一把团扇,眼中带着复杂之色看着进来给太夫人磕头的林曦。
她移开视线往旁边正看见萧锦馨,于是讽刺地笑了笑,今日萧锦馨是一人过来的,李让的人影未曾出现。
成亲一月有余,可却不见新嫁娘的娇羞幸福之色,即使涂了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萧锦馨眼底的倦意和憔悴的面色,即使不说,也能猜得出是什么。
萧玉衡不过十天便登了一次宋国公府的大门。
林曦沐浴焚香,身着素色玄衣,跪于林青牌位之前,长拜三拜,焚香三炷于香炉内。
永宁侯主持起身,跪于白老先生身前。
白老先生训诫,赐表字,萧玉衡手捧儒服而来,林曦穿于身上,系腰带再躬身低头于白老先生。后者接过萧玉衡手中玉冠,戴于林曦头上,入簪稳固。
“愿尔不忘初衷,坚持本心。”
“弟子谨记。”
礼便成了,林曦成年之礼后,就真正称得上独当一面,可支撑门户之意。
赵靖宜坐于上座,茶水未进,目光灼灼注视着林曦举手投足和面容神姿。戴着玉冠的林曦,仿佛一瞬间褪去了所有青涩稚嫩,更具儒雅风骨,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一棵青松扎紧了岩土,屹立于山石悬壁,终将风雨不倒,也无需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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