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宜回到王府,一眼看见站在前头迎接自己的赵元荣,离开不过几个月,这小子个儿没怎么抽条,但神情气度却大不相同了。|
稚气消了大半,眼里带了沉重。
赵靖宜收了儿子的见礼,打发了其他人。
晚饭后,散了服侍的人,赵靖宜问:“人是本王替你处理,还是你自己来?”
顾妈妈一家一直都被关着,林曦没有动,曹公公自然也不会私自做主,一直等到赵靖宜回府。
这个问题赵元荣想了许久,他不舍的,顾妈妈照顾了他十年,陪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妈妈会对林曦下毒手,甚至祸殃及到自己,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若是由赵靖宜处置,这样胆大包天的奴才直接拖出去砍了也不为过,可是……
看出了儿子的矛盾,赵靖宜并没有不耐烦,而是端起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淡声道:“本王与你表舅一处,自是不会再有旁人,今后你便是稳稳当当的睿亲王。不说感情,单说利害,此事与你再有利不过,顾氏又为何如此作为,荣儿可曾想过?”
赵元荣闻言苦笑了一声,“儿子……明白。”
赵靖宜放下茶盅,手指轻点了桌面,“宫里如今混乱,为免节外生枝,明日我便处理了。”说着挥了挥手,赵元荣退了出去。
赵元荣退出书房,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其实他是想求情的,可是他的父王与林曦不同,日理万机之下根本没有多余的耐心来开解他心中的苦闷和矛盾,与众多严父一般独断独行,儿子只要听从便罢了。
如今告知他还有一晚的考虑时间已是最大的照顾。
“世子。”
赵元荣一抬头看到曹公公站于他的面前,同往日一般笑眯眯且慈爱地看着他。
“曹公公是要见父王吗?”
“是,老奴有要事禀告。”
赵元荣点了点头,便让开了房门,曹公公恭敬地拱了拱手,不过在抬脚进去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说:“世子,王爷位高权重又时常在外,府中之事总是难以顾虑周全,人多嘴杂稍有大事便能传遍京城。不过这段日子王府里多亏有了世子决断才未出乱子,王爷想必也是极欣慰的。”
说到这里,赵元荣心有愧疚,“是多亏了曹公公。”
“世子多虑,老奴之势,皆来自于主子,为主分忧,老奴之本分,越了界的奴才,便存了二心,本就背离了主子,又何谈主仆情分二字?这几日老奴收集了些东西,放在了世子的书房里,您做功课的时候不妨看上一看。”
曹公公说着便再次对赵元荣行了礼,才推开了赵靖宜的书房走进去。
“你话有些多了,若是连这些也做不好,他也不配做这个世子,感情用事,优柔寡断,怎能当得起家主。”
赵靖宜冷冷的话语传来,曹公公呵呵一笑,“世子还小又心善,老奴瞧着哪儿都好,就这点小毛病,林公子说慢慢教就好了,王爷不必太逼迫与他。”
说起林曦,赵靖宜冷峻的表情顿时放柔了下来,他揉揉眉间,“曦儿回京了吧。”
“是,明日一早便能进宫。”
“通知宫里,好生照顾,曦儿体弱,奔波一日一夜,怕是会烙下病根。”
说到这里,赵靖宜的脸色便有些不好,思忖着明日是否也要进宫一趟,没看到人心里总是放不下。
“王爷放心。只是后院还看押的……两位姨娘想要见见您。”
赵靖宜手一顿,狐疑地望向曹公公。
曹公公垂首道:“青姨娘说她愿意在皇上面前指正贤妃娘娘。”这样睿王府彻底成了苦主了。
愿意的背后那定然是需要条件的,于这个女人而言,为今最重要的是保命,而这对睿王府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关在一角不让任何人接触,等众人淡忘,病死也不过是一句话。
“不,她留不得。”赵靖宜没有一丝犹豫,冷然地看了曹公公一眼,“那些人带回来就足够了。”
曹公公心里叹了口气,“是。”
他的王爷啊,只要有一丝不利于林曦的事哪怕只是一点可能都不愿意做了。
赵元荣一眼就看到那放在桌案中间的一本折子,没有犹豫,他翻了开来。
有些东西,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想说罢了,因为他的偏爱偏信,对母亲的思念,给了顾妈妈极大的依仗,而这仪仗,增了她的野心,给了她权柄,不过是世子身边的奶妈妈,其富贵的程度让人心惊肉跳。
他忽然记起曾经几个的贴身侍女,被安了罪名不是杖毙或被发卖,有一个叫什么还哭喊地求过他,他心软,便央了顾妈妈放过她,可最终那个侍女还是消失不见。
那时候的不在意,再看这本罪证便都记起来了。
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难,得到的权力分出去难,膨胀的欲.望导致不择手段。
赵元荣合上册子,哪怕没有毒杀林曦的念头,光靠这些也够顾妈妈坟头长草了。
顾妈妈对赵元荣好吗?自然好,可是作为奴婢,这不是应该的吗?
赵元荣沉下脸,唤了人。
帝王归京,本该是件高兴的事,然而因后宫淑妃中毒之事,当日的晚宴也罢免了。后宫是缩小的朝堂,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女儿或姐妹在宫中为妃的家族不免有些担心,夫人递牌子也被一律退了回去,就连成年的皇子,梁王和蜀王也在当日被撵了出去,不得进宫探望。
丽正宫的凝露跪在贵妃面前,恳切地说:“贵妃娘娘,我们娘娘深知多年来多有得罪之处,若不是宫禁之严,今日定亲自向您谢罪。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淑妃之事极有可能牵扯出八年前敏妃罪责,丽正宫和长秋宫都担有干系,虽两宫这几年来彼此有所争端,可在此事之上需得共进退啊,贵妃娘娘!我们娘娘说若贵妃娘娘愿意记得姐妹恩情,等事情平息之后,丽正宫愿以长秋宫马首是瞻!”
“马首?”贵妃闲闲地看了她一眼,嗤笑道,“本宫贵为贵妃,区区一个贤妃本应该以本宫马首,什么叫事情平息之后?她还想跟本宫讲条件?”
凝露听着贵妃的奚落,心里苦笑一声,只得俯身磕头,“奴婢说错了,我们娘娘说梁王殿下贵为长子,蜀王当以兄长敬之,贵妃娘娘凤姿章宜,她心悦臣服。”
贵妃大笑,花枝乱窜,似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凝露忍不住握紧拳头继续说道,“淑妃的毒解开不难,若我们娘娘失势,皇上心怀愧疚之下淑妃定能踩高一节,接着托起九皇子,也不是没有与梁王一争高下的可能,请贵妃娘娘三司。”
贵妃笑过一阵,慢慢平息,但眼里的讥诮却越发浓郁,“贤妃看样子是病急乱投医了,她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也罢,你快回去吧,本宫自会考量。”
凝露抬头望了望贵妃,不免失望,只好道了一声“是”,慢慢退了出去,即使去了外殿,还能听见贵妃的高声笑语,她心里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看贵妃的样子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好的。
等凝露一走,方公公便踱步到贵妃跟前,笑问:“娘娘,您可要帮助贤妃娘娘?”
“帮她?为何要帮她?”贵妃明媚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灼光芒,恨声道,“本宫与她斗了这么多年,做梦都想踩她下去,这么好的机会为何放过?”
“娘娘说的是。”方公公弯腰扶着贵妃的手,想了想又说,“只是娘娘,八年前您虽不曾动手,可人毕竟是您安排进去的,贤妃若狗急跳墙会不会牵扯到您?”
说到这里,贵妃的脸上闪过一道不安,接着又抬起下巴冷笑道:“那又如何,谁知到那宫女是她的人,本宫不过没有查清楚,让人钻了空子罢了,最多一个失职之罪。只是只要能将那贱人踩下去,就是没了这皇贵妃的称号降一等本宫也愿意!若不是他们母子,梁王早就是太子了,哼!”
“那淑妃娘娘和九皇子那边……”
“再好也不是亲母子,一个还未成年的皇子算什么呢?相比于贤妃,不足为惧。”
凝露寻着宫墙跟角,避着巡视的侍卫和内监,一路匆匆赶回长秋宫,还未松了口气喝口茶便被叫到了贤妃跟前。
“如何?”
凝露只能摇了摇头。
贤妃被禁足,又怀着心事,担惊受怕下,人不免消瘦,也没心思梳妆打扮,是以难得的素面朝天。
凝露看着心里便有些难过,便劝道:“娘娘,贵妃娘娘虽然不同意,只是八年前的事情毕竟与她也有关系,她不会告诉皇上的。只要我们掩藏的好,也无人知晓。”
贤妃讥嘲地哼笑一声,望着掩耳盗铃的凝露,垂下眼睛淡淡地说:“青慈庵的善安师太不知所踪了。”
凝露顿时抬起头,怔然。
“睿王府定然捅到皇上跟前去,本宫逃脱不了干系。”贤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凝露,忽然逼近,然后一字一句说,“可是八年前之事与本宫无关,敏妃当众训斥你,辱你,你怀恨在心,所以让你母亲偷偷带了冷梅进宫,以本宫的名义命人下在那怀孕的宫妃的安胎药里,是不是?”
“娘娘,您说什么?”凝露的手脚顿时冰冷,而心脏却砰砰砰似乎能蹦出来,她睁大的眼睛里带着迷茫和无错。
“你的老子娘安平侯府已经送去了乡下,过的不错,只是那里盗贼比较猖狂,稍不注意就会送命。你那怀孕的弟妹和外甥们不好劳碌奔波,母亲心善,便另寻的地方安置,只是你也知道怀孕的妇人带着孩子,没人照顾总是容易发生意外……”
“娘娘!”凝露难以置信望着跟随多年的主子,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奴婢为您做了那么多,您怎么舍得舍弃奴婢!”
从妙龄到中年,青春蹉跎,放弃了出宫,只愿一直陪伴。阴狠毒辣的事情,只要贤妃下令,她一声不吭都去做,却没想到如今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拿她顶罪。
“本宫不舍的。”贤妃眼中流露出不舍,眼睛一红,不禁留下泪来,她对着凝露也跪下来,“可是本宫没有办法,我儿大业未成,我不能拖他后腿,我不甘心啊!凝露,我的好凝露!你不是说过愿意为了我刀山火海都可以吗?那再帮我一次,就这最后一次,好不好?你的家人我会善待的,你的弟弟我会让母亲放他奴籍,对了,你不是说你的外甥读书好吗?我会让母亲给他请个好师傅,今后读书入仕,有蜀王在,何愁高官厚禄,这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啊!”
那无助的低声嘶吼,让主仆二人顿时抱头痛哭。
贤妃的真情流露让凝露动摇了,幼时的相伴,此时此刻仿佛回到了未进宫的时候。
只是宫中这个大染缸,这么多年下来,凝露也深知她的主子什么性情,然而为了家人,她的弟弟,既然都是一个死字,也该死得其所。
“娘娘,让奴婢好好想想,可好?”
听到凝露话中的松动,贤妃拭了拭眼泪,又替凝露擦了擦眼睛,立刻点头,“好,好,这里不用你伺候,你歇息去吧,我让小宫女伺候你,想要什么尽可能跟我开口。”
凝露无声地点了点头,任由贤妃将她拉起来。
“其实事情也没到那个程度,说不定是我多想了,白担心一场罢了,不过我答应的事情定会做到,你放心。”贤妃勉强地安慰道。
凝露却是转身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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