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词赧然翘起嘴角,“那张图纸……真的值这么多钱吗?”
“自然是值的。若是没有图纸参照,哪里会有那些个精巧的饰物?”
傅听寒心下了然,小姑娘怕是想存些银子傍身,于是顺着她的心意道:“阿锦可会作画?想不想试试?”
谢锦词微微睁圆眼睛,脸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真的吗?傅公子,我真的可以画?”
傅听寒配合地点点头,“可以。不过有一点,你能挣多少银子,还得看画出的成品如何。虽说我与长风交情不错,但有些原则上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走不得后门。”
“我知道!多谢傅公子!”
谢锦词忙高兴地应下来,嗓音也浮上几分清甜。
小哥哥克扣了她全部的月钱,她正愁没法子攒钱呢,如今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她才不会放弃。
告别傅听寒,接下来就该去医馆验药了。
谢锦词站在街头,回想着附近哪里有医馆,因为之前和陆景淮去过一次,所以她下意识想到了永安堂。
辨清方位,正欲前往,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声音,唤着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阿锦!”
少年的嗓音清朗干净,语气略有些急促,带着几分不明的兴奋与期待,听得人心头一跳。
不必回头,谢锦词已经听出来那是陆景淮的声音了。
他叫她阿锦,说明并不知道她就是书童词儿,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又有些苦恼,不知该如何应对少年。
陆景淮瞧见小姑娘停住了脚步,却迟迟没有回头,一时也不好意思绕到她跟前。
他不自然地挠挠头,对着那娇娇小小的背影结巴道:
“阿、阿锦,真的是你啊!我,我这几日都在铜雀楼,今,今日终于又见着你了……你,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番似含深意的话,令谢锦词茫然了一瞬。
小姑娘低下头,轻声,“我要去医馆。”
“医馆?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陆景淮双眉一拧,顾不得许多,大大咧咧冲到她面前,灼灼目光紧张不安地上下打量她。
谢锦词生怕被他认出来,只得把头埋得更低,“我没有受伤……陆公子,若是没别事,我就先走了。”
陆景淮被那声软糯的“陆公子”喊得心神一晃,以至于根本没有细想,才第二次见面的小姑娘,怎就知道他姓陆?
色若春晓的少年,双颊上的薄红一直延伸到耳根,竟是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谢锦词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他开口,忍不住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那双纤尘不染的眼睛,圆圆的,小鹿似的,又润又黑,干净得仿佛洗过一般。
少年脸色爆红,迅速撇开目光,“那啥,我正好没事,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谢锦词一愣,愈发不解。
陆景淮这是吃错什么药了?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为什么要陪她去医馆?
这也……太反常吧?
正要开口拒绝,恰有小厮上前,小声提醒道:“公子,还有一刻钟就要上课了,您现在得回书院啊……”
谢锦词想了想,认真点头,“的确,课业耽误不得,陆公子还是赶紧回书院上课吧。”
陆景淮脸色一沉,瞪了眼那多话的小厮,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才解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阿锦,回哪门子书院?上哪门子课?
虽然逃学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是在阿锦面前,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不过……
阿锦让他回书院,他回就是了,心甘情愿的那种。
少年闷闷应了声,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走远。
寒风吹过,刮得脸颊有些疼。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姑娘身上单薄的衣裙,浓若泼墨的双眉渐渐隆起。
他忽然转身,对着那小厮的屁股就是一脚,踹完之后,阔步往书院而去。
这一天,陆家小厮们都觉得惊奇,二公子竟然老老实实在晋诚斋上完了所有的课,并且一个盹也没有打。
而陆景淮却过了好些天才意识到,那日他光顾着听阿锦的话回书院上课,竟忘了问她家住何处。
谁曾想,这一错过,便是许多年岁月。
直到小姑娘恢复女儿身,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这份隐匿多年无处释放的感情才重新有了寄托。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谢锦词一路来到永安堂,踌躇不定地在门口站了许久,细白小手紧紧攥着一个纸包。
医馆就在眼前,她只需要进去一验,便可知道郭夫人那些话的真假。
可她不敢去。
郭夫人的音容笑貌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那么温柔,那么亲切,每一处都填满了记忆中娘亲模糊的影子。
若是郭夫人欺骗她,利用她,她不知道要如何接受。
“你是……沈四公子的书童?”
沙哑浑浊的声音缓缓响起,谢锦词回头,瞧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背着药箱,目光慈蔼地看着她。
小姑娘微微一愣,下意识把纸包藏到身后,“姜大夫,您怎么在外面啊?”
上回她额头受伤,是姜大夫替她包扎的伤口,她一直都记着这份情。
只是没想到,她洗净面容穿上女装,姜大夫也能一眼把她认出来。
姜止拍了拍肩上的药箱,笑道:“我去出诊了,刚回来。你怎的在这里?”
“我……我……”
谢锦词拧巴着小脸,很是犹豫。
姜止见她面色红润,并没有生病的迹象,猜想她肯定是因别的缘由才来医馆,而且还是某些让人为难的缘由。
他并不强问,温声道:“不然你先随我进去,再慢慢告诉我?”
“谢谢姜大夫!”
谢锦词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踏入永安堂。
姜止取下药箱,立刻有药童迎上前,体贴地接了过去。
小小的药童,十岁出头的年纪,模样却生得粉雕玉琢,十分精致秀气。
谢锦词对那他有印象,好像叫……阿青来着。
她对阿青眨眨眼睛,绽出一抹友好笑容。
阿青看了她一眼,青稚脸庞浮现出些许赧色,亦朝她轻轻弯了弯唇。
姜止领着小姑娘来到桌边坐下,探寻地看向她。
谢锦词抬手,把小纸包放在桌上,细声:“不知姜大夫可否替我验一验,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药?”
“自然可以。”
姜止拾起纸包,熟稔地打开一个小口,在小姑娘迫切而担忧的注视下,放在鼻端轻轻一嗅,眉间的皱纹立刻挤在一起。
放置好药箱的阿青好奇地凑过来,“师父,可是闻出些什么来了?”
谢锦词亦紧张地看着他。
姜止若有所思,“小姑娘,这药粉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谢锦词的心咯噔一沉,清澈眼眸里满是无措。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姜大夫,这药粉……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一种潜伏期极长的慢性毒药,含夹竹桃粉、大麻根等多种毒物,甚至还掺杂着微量的砒/霜……”
谢锦词怔住。
她脑袋嗡嗡作响,无休无止地重复着几个破碎的词语:潜伏期极长,慢性,毒药。
竟然,
是毒药!
“姑娘……姑娘?你还好吧?”
阿青见她情绪不对,担忧地拽了下她的衣袖。
谢锦词回过神来,脸色十分苍白难看。
姜止把纸包递给阿青,示意他拿去处理掉。
待阿青走后,他压低了声音,严肃问道:“小姑娘,这药,难不成是沈四公子服用的?”
谢锦词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让公子吃……”
姜止暗松一口气,“幸好,没有吃就好。这毒粉的药性虽是沉积久了才会发作,可一旦服用过一次,很容易上瘾,这才是最最可怕之处!”
小姑娘紧攥衣摆,低头不语,小小的身子缩在那儿,落寞又可怜。
姜止不难从她的神情和只言片语中猜出几分实情。
世家大宅面无波澜的沉静表象里,藏匿的往往是污垢不堪的激流与暗涌。
他温声安慰道:“你能把药粉拿给我检验,说明你并不知情。没关系的,我这不是帮你查出来了吗?你没有错。”
谢锦词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抬眼时,细白脸容上已是一片坚毅。
她在踏进永安堂之前,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现在她要做的,只是接受这个预料之中的结果罢了。
“姜大夫,谢谢你。”
小姑娘浅浅勾唇,语气竟是异样的轻松。
姜止看着她,有些不忍,摇头叹了口气,“每一座深宅大院都不是简单的地方,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若能帮,便一定帮。”
谢锦词有些意外他会这样说,心里也随之荡漾出丝丝暖意。
回想上次他提及到小哥哥时深邃难懂的神色,以及那些沉淀了时光岁月的话语,小姑娘不禁释然。
姜大夫说不定知道小哥哥在府中过得不好,心生同情,所以才爱屋及乌,承诺会帮助她。
思及此,她灿然一笑,起身朝姜止鞠了一躬,认真道:“姜大夫的恩情,词儿记在心里了,他日必做报答!”
“你这是做什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快快起身!”
姜止忙去搀扶她,“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理、明是非的好孩子。我愿意帮助你,并非为了图你的回报,只不过与你有缘罢了。你家公子肯让你扮做书童去书院读书,足见他非常重视你,你要报答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嗯,公子的确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他好的!”
谢锦词诚恳点头,一颗心早已飞回到凌恒院。
她想要见小哥哥,很想很想。
除了爹爹和娘亲,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就是小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