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词急忙下来,“哥哥?”
“无妨,必定是我平时活动少了的缘故。”风存微疼得满脸扭曲,“小妹啊,快趴上来,我继续背你!”
谢锦词哪里还肯让他背,叫府医把他搀扶下去,自个儿往府门口走。
虽然女孩儿家都会期盼自己的大婚足够隆重,但对谢锦词而言,左不过是以妾的身份出嫁,所以这场婚礼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她更没有邀请沈家人前来观礼。
走到府邸门前,原本晴好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大风骤起,雷声轰轰,闪电从云层里呼啸而过,眼见着要落今年的第一场夏雨。
喜帕下,谢锦词目光复杂。
某人算卦称今天天晴,可是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她稳了稳心神,终于跨上花轿。
……
市井酒肆。
青石板砖的长街熙攘繁华,酒肆里的胡姬们迎来送往笑靥如花。
街边的说书先生今儿也不说书了,拣着司马府和容府的联姻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地讲这桩姻缘里的种种趣事儿,恰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爱听的。
修长高大的男人,慵懒地披着件鸢尾蓝外袍,腰间挎一把长刀,慢悠悠走在长街上。
他生得俊美白皙,眼尾一粒朱砂痣点睛似的艳丽,总是弯起的桃花眼脉脉多情,叫四周的大姑娘小媳妇忍不住驻足回望。
街道另一头,陆景淮身穿细铠迎面而来。
色若春晓的小侯爷,凤眸凛冽,周身可窥杀伐之气,竟隐隐有了沙场将军的风采。
两人在街心错身而过。
陆景淮回眸,“沈长风,她嫁容折酒做妾,你甘心吗?”
“她嫁不了……别去捣乱。”
沈长风扔下这句话,就在视野中走远。
陆景淮握紧佩刀。
沈长风要他别去捣乱?
上京城的世家都不简单,他既然提醒他别去捣乱,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陆景淮只得勉强按捺下抢亲的心思。
沈长风悄然出现在司马府的库房。
毫无声息地弄晕了守库房的梅青和其他几名侍婢小厮,他拿了钥匙,光明正大地踏进库房。
偌大的房屋,本该堆积着数不胜数的金银和古玩,却因为老夫人等人的挥霍无度而空空如也。
如今用来放容家拿来的五百多担聘礼,倒是正好。
沈长风随手翻开红木箱,里面都是些寻常古玩。
黑衣少女惊雪,如同魅影般在他身后现身。
谢锦词把薄情馆的信物给了沈长风,所以对她而言,沈长风现在是唯一的主子。
她淡淡道:“天机阁已经在上京扎根,用不了几年,就能发展成大戎排名第一的密报机构。”
从来到上京的那一刻起,沈长风就开始花重金修复天机阁。
他需要的是完整精密的天机阁,精密到甚至能够查探出皇帝每日吃了几斤米、每日说了哪些话。
“确定容家把东西藏在了聘礼中?”
“是。”
沈长风负手走到库房深处,在空置落灰的箱笼里翻了翻,突然勾唇一笑。
惊雪望去,那些老旧箱笼里摆满了炸药和兵器。
粗粗扫了眼,足有上千件兵器,已经远远超过律法对世家门阀配备兵器数量的限额。
但最可怕的,
是一套龙袍。
制作精美,绣工栩栩如生,胸口的盘龙格外威严高贵。
惊雪挑眉,“容家这是要栽赃司马府。他们把兵器和龙袍藏在聘礼之中,再通过司马府的内应,将兵器和龙袍拿出来搬进库房深处。可容折酒马上就要娶谢姑娘,就不怕事情曝光后,容家作为亲家也逃不了干系?”
“容折酒不会娶谢锦词。”
沈长风慢条斯理地摸了摸龙袍。
质地精良的明黄缎面,在昏暗的库房里闪烁着诱人光泽。
他顿了顿,从细烟枪里取出寒铁锥,用锥尖挑断盘龙的龙角和第五爪。
很快,
盘龙变成了一条巨蟒!
惊雪皱眉,“主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何不干脆一把火烧掉龙袍?”
“我为什么要帮谢锦词?”男人指尖摩挲着明黄缎面,眼帘低垂,“她都要嫁给别人了,我帮她做什么?走了。”
他消失在库房门口。
惊雪回眸望了眼成为四不像的明黄蟒袍,唇角笑容讥讽。
少主嘴上说着不帮谢姑娘,一双手却诚实地替谢姑娘解决掉最大隐患。
果然,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长风优哉游哉地进了宫。
刚靠近御书房,就听见容丞相十万火急地向皇帝“揭发”风观澜私藏兵器、意图谋反的心思。
他跪在御书房,哭得不能自已:
“……微臣也是才听探子打探到的!风观澜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包藏祸心!这种人,微臣不屑与之为伍!风家的媳妇我们容家是娶不得了,还请皇上派兵搜查司马府,早些揪出反贼!”
皇帝正批阅奏章。
听他哭哭啼啼地告完状,隔了很久才淡淡道:“容卿每次向朕告发臣子,总是又哭又嚷嚷。收起你的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这御书房是菜市场。”
“呜呜呜,微臣是痛心朝中竟然出了这些罪大恶极的官员,微臣是替皇上痛心啊……”
皇帝面无表情地搁下朱笔,“覆卿。”
沈长风信步跨进御书房,拱手,“给皇上请安!”
阳光从镂花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白皙秀丽的面颊上。
皇帝眯了眯眼,俊脸上的神情柔软了几分。
他道:“容相告发风观澜意图谋反,你带兵去搜司马府,若果真搜出些不该有的东西,马上带他进宫见朕。”
沈长风瞥向容相。
他跪在地上,正痛苦万分地抹着眼泪。
要多假惺惺,就有多假惺惺。
他勾唇,“是。”
……
陆景淮终于明白,为什么沈长风不准他抢亲。
因为萧敝言去抢了亲!
才在上京扎根的世家小子,带了一帮家丁,不管不顾地冲进迎亲队伍,抢了花轿就要跑!
可惜容家似乎算准了会有人来抢亲,京兆尹来得飞快,直接把萧敝言等人抓进了天牢!
萧敝言被拖走的时候,眼尖地发现站在酒楼上的陆景淮,连忙伸手大喊:
“嗷嗷嗷,陆景淮,老子可是为了你才来抢亲的!你快救我,嗷嗷嗷嗷嗷——!!”
他叫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的惨!
陆景淮不忍直视。
他目送花轿继续往容家方向走,沉吟片刻,决定暂时相信沈长风。
容折酒不可能娶谢锦词,否则沈长风比他还要坐不住。
他还是想办法去捞萧敝言吧!
花轿在容府外停下。
却迟迟没有鞭炮声和热闹的迎亲声。
迎亲的队伍窃窃私语。
谢锦词终于坐不住了。
她掀开盖头、挑开轿帘,只见容府大门紧闭,冷冷清清没有悬挂任何红灯笼或者红丝绸。
她愣住了。
她跨出花轿,有些茫然,“容折酒?”
少女的小鹿眼湿润干净,肌肤白得通透,娇嫩纤细恰似一株红豆蔻。
四周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对着她指指点点。
梨白连忙上前,把她护在怀里,“小姐……”
谢锦词挣开她,又叫了一声,“容折酒!”
终于有人打开府邸大门。
容夫人站在门槛后,依旧笑眯眯的,“谢姑娘,这亲事怕是做不成了。你舅舅意图谋反,我们容家可不敢娶你。”
她望向迎亲的队伍,“你们也散了吧,去后门领赏钱。”
浩浩荡荡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作鸟兽散,连花轿也抬走了。
谢锦词慢慢握紧喜帕。
她舅舅,意图谋反?
她不顾四周人的指指点点,毫不迟疑地转身奔向司马府。
容家高楼。
容折酒站在花窗前,默默目送那个少女远去。
他淡淡道:“风观澜倒台,他手上的兵权必定会被圣上收回。最好的接收人选,是兵部尚书。而兵部尚书,恰是容家门生。”
贴身小厮满脸犹豫,“可是……公子当真不喜欢谢姑娘?”
容折酒摸了摸腕上陈旧褪色的金手钏。
小厮低眉敛目,又道:“公子既然不爱,为何要穿这身喜服?”
陌上人如玉。
素来穿白衣的翩翩公子,赫然着一袭红色绣龙凤新郎服。
上京繁华。
暮春初夏的这一日,很多百姓都看见身穿喜服的少女,拎着裙裾从街道上飞奔而过。
谢锦词跑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司马府。
司马府外围着一排排森严的禁卫军,府门大敞,上百名禁卫军进进出出,把一只只沉重的箱笼抬了出来。
沈长风慢条斯理地跨出门槛。
风观澜跟在他身后,饱经风霜的面容沉黑冷峻,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谢锦词急忙上前。
她紧紧抓住风观澜的衣袖,“舅舅……“
风观澜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半路折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容依旧宠溺,“放心。好好照顾你外祖父,舅舅很快回来。”
他跨上骏马。
前后都是禁卫军,犹如押送般随他一道往皇宫而去。
沈长风瞥了眼谢锦词。
少女是一路跑回来的,还在微微喘息。
细白精致的小脸上沁出细汗,华贵隆重的嫁衣衬得她格外娇小纤细。
本就深沉的眸光,越发阴冷。
他收回视线,淡漠地跨上骏马。
谢锦词追了几步,“沈长风,我舅舅他——”
男人并未回头,利落地策马离开。
谢锦词只得眼睁睁望着他们消失在应昌街。
两名禁卫军面无表情地上前,请她回府待着。
谢锦词小脸皱成一团,沉默地踏进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