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郭夫人收起脸上的笑意,紧握杯盏的指尖隐隐发白。
若不是为了廷逸将来仕途风顺,她怎能容忍周璎若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接近自己的儿子?
从前她对大儿子沈廷砚教育严苛、期望颇高,却不想其无心官场,一心扑在商道上,还娶了个肚皮不争气的陈家女儿。
她郭曼云的儿子,怎能平凡至此?
她的儿子,必须是叱咤朝廷的栋梁之才,必须为她那没落的皇室家族光宗耀祖!
于是她对小儿子沈廷逸溺爱无度、放纵成厮,对他的风流韵事不闻不问,只为让他活在自己亲手编织的温柔摇篮里,一心一意听自己的话,任由自己为他铺路,踏足官场。
这既是一种手段,也是一种补偿,对他无法携手心爱女子共度一生的补偿。
从他出生起,便注定要娶高门贵女,无论相貌品性,只为那高高在上的身份。
如今有个主动送上门的周家小姐,何不顺水推舟?
冬黎贴心地走上前,给她捏肩,“夫人,昨晚南霜……又失败了。”
“你说什么?!”
郭夫人眉一横,双眸迸发出冷冽寒光,“那个贱人,不是挺会勾引主子吗?现在怎和她姐姐一样无用了?”
冬黎鄙夷地撇撇嘴,“夫人,您有所不知,昨天夜里四公子本想要了南霜,可南霜不从,还私底下跟我哭诉,说她是三公子的人,不能服侍四公子,这才白白错失这么好的机会!”
“呵,她还惦记着做我儿子的通房呐。”郭夫人嗤笑。
冬黎忙附和道:“是啊,奴婢就没见过像她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若夫人真的有意抬她做三公子的通房,又怎会把她派去伺候四公子?蠢笨至此,净会破坏夫人的好事!”
郭夫人垂眸轻抚茶沫,眼底一片冰冷,“既然她这么想给别人做通房,那我就成全她。晚些时候你去告诉她,以后,她就是四公子房里的人了,也不必再往我这紫藤院里跑。”
“夫人,您这是……要弃了她?”
冬黎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忐忑。
南蓉和南霜皆是姿容出挑的婢女,明明还有很多机会给四公子下毒,却都被郭夫人毫不犹豫地抛弃,成为了弃子。
一盘棋局,失了棋子,必然会有新的棋子代替入局。
郭夫人的下一枚棋子,莫非……是她?!
一想到自己将来的下场可能会和南蓉南霜一样,冬黎忍不住浑身发颤。
“存有野心和私欲之人,我从不用。冬黎,你觉得,这次让谁去比较合适?”
郭夫人侧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唇边弧度让人不寒而栗。
在未知的厄运降临之前,冬黎脑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道:“奴婢心里还真有一个人选!”
郭夫人抿了口茶,“哦?说来听听。”
冬黎一咬牙,眼中划过一抹狠戾,“便是四公子新添的小丫鬟,那个唤作词儿的婢女!她年岁尚小,应当不难教化,只要咱们适当地给点小恩小惠,不怕她不听夫人的话!”
郭夫人听罢,面带思量地点了点头,似觉得此法可行,这才问道:“你说的那个词儿,现在在何处?”
“回夫人,她就在外头候着呢!四公子去领罚,她便一直在游廊里等四公子回来,这般死心眼儿的奴婢,若是能为夫人所用,岂不是死心塌地得很?”
冬黎服侍郭夫人多年,自恃十分了解她,三言两语间,尽是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郭夫人搁下茶杯,心中已有了定夺,启唇道:“你去把那小婢女叫进来吧,顺便去跟沈长风说一声,受完罚不必再回来罚跪,回去歇着便好。”
“是,奴婢这就去。”
冬黎暗自松了一口气,匆匆离去的背影,宛如逃离。
万幸,给四公子下毒这档子事,没落在她身上。
抄手游廊上,谢锦词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受罚归来的沈长风,倒是等来了冬黎。
容貌端秀的女子,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睨看她,似笑非笑道:“大夫人叫你进去。”
谢锦词不解地歪了歪头。
“去吧,记得乖巧些。”
冬黎微一弯身,寻到小姑娘的手紧紧握住,趁机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
“快去吧,别让夫人久等。”
她拍拍小姑娘的细肩,转身往院门而去。
谢锦词低头,呆呆地看着手里金灿灿的物什。
那是一锭元宝,足以抵她一年的俸禄。
无功不受禄,冬黎为何会突然给她这个?
小姑娘茫然抬眼,明阔的院落里早已没了冬黎的身影。
她轻蹙细眉,无奈地把元宝收进袖袋,打算下次见到冬黎时再还给她。
来到正厅,只见郭夫人独自端坐在主位上,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何时已被遣走。
谢锦词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袖子里还揣着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
她低垂着眉眼,稚声行礼问安,一举一动挑不出一丝毛病。
郭夫人双眼透着精明的光,一寸不落地将小姑娘打量了个遍。
衣着整洁,模样乖巧,规矩守礼。
竟是个这般讨喜的小人儿。
她满意地勾起唇角,朝小姑娘招了招手,柔声道:“过来我这里。”
谢锦词讶异抬眸,正好对上郭夫人温暖如春的笑容。
心中被一股难言的温情填充完满,她忍不住也翘起了嘴角。
她走向郭夫人,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却又怀着无限的向往与希翼。
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她却好像走了四年之久。
那是她年幼的生命里,缺失母爱的四年。
郭夫人牵起小姑娘的手,捧在掌心里缓慢摩挲,眸光温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她笑问:“听冬黎说,你叫词儿?”
谢锦词害羞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郭夫人拉家常似的又道:“你家里可还有亲人?年纪这么小,怎就被卖来做丫鬟了?”
她眼神温和,语气关切,叫人提不起一丝防备。
小姑娘很快便氤氲了双眼,细声道:“我爹娘都不在了……”
“呀,竟是个可怜的孩子。”
郭夫人揽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既然进了沈府,说明你我有缘。我也有个女儿,唤作冰雁,今年十二了。我看着你,便不自觉地想起她小时候,也如你这般惹人怜爱。”
谢锦词嗅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一刻,她忘了刚入紫藤院时受到的冷眼,忘了郭夫人的偏心,甚至忘了小哥哥还在受罚。
她只知道,她在这个怀抱里,寻到了久违的安宁。
“大夫人……”
她轻声呢喃,小鹿眼里盛着雾蒙蒙的水汽。
郭夫人眸色一沉,嗓音带着一种惑人心智的魔力:“乖孩子,我若是肯对你好,你……愿不愿意替我做一件事?”
谢锦词想也不想便应道:“我愿意的!”
“那好,你仔细听我说。你现在伺候的四公子啊,是老爷的外室所出,六岁被领回沈府时,便生了一种怪病……”
郭夫人故意在此处停顿住,果然在小姑娘的脸上看见了担忧的神色。
她温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折叠整齐的小纸包,轻轻放在小姑娘的手里,循循善诱道:
“这里面啊,是一个江湖老郎中亲自配的药粉,能治四公子的病呢。你只消将药粉悄悄地掺在茶水、膳食里,拿给四公子服用,他的病就会好……”
谢锦词不解地望着她,“可是,既然是治病,为何不直接拿给公子吃呢?”
“这可是隐疾。再说,谁不怕苦呢?”
郭夫人垂下眼睫,轻叹半声,“我好歹照顾了长风十年,他啊,最是怕苦了。词儿,你一定要替我监督他用药,明白吗?”
谢锦词懵懂地点了点头,只觉手里的纸包,比那锭元宝还要沉重。
回到凌恒院,已过了未时两刻(下午一点半)。
她本来可以早些回来的,可郭夫人执意要留她用午膳,还拉着她说了一大堆体己话,这才耽搁了时间。
这个时辰,早已不是饭点,小厨房的烟囱里却升着缕缕白烟。
小姑娘准备进屋的脚步一转,小跑着去了厨房。
扶归正在烧水,看见谢锦词进来,冲着她憨厚一笑,眉间却是不展的褶痕。
谢锦词下意识觉得是小哥哥出了什么事。
她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弯弯的细眉拧在一处。
扶归杳了一盆热水,招招手示意她过去,“词儿,你先把这个端进房里,替公子清洗伤口,我得出去买点伤药。”
“公子伤得很重吗?”
谢锦词忙上前接过木盆,稚嫩的嗓音染上几分焦急。
木质的盆子本身就重量不轻,再加上里面装着大半盆热水,小姑娘细弱的胳膊有些不堪重负,身子摇晃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扶归好心替她扶了下盆沿,点头道:“是啊,背上全是血呢!”
谢锦词本想问一句,领小哥哥去受罚的惜寒,不是你的相好吗?话到嘴边,到底是脸皮薄,又被她吞回了肚里,终是没有问出来。
她吃力地端着木盆,侧身给扶归让路,催促道:“你不用管我,赶紧出去给公子买药吧!”
扶归也不再磨叽,连胸前沾上的灶灰都顾不上拍,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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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词儿:“大郎,该吃药了……”
沈长风:“呀,我最怕苦了,不如,妹妹先替我尝一口?”
小词儿:“好呀好呀!”
谢锦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