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词快步走在楼上的游廊里,恰好看见侍女把美酒佳肴送到一间雅座。
雅座槅扇敞开,她随意瞥了眼,里面坐着的赫然是元拂雪和容折酒。
元拂雪把一份卷册推到容折酒面前,细声说着什么。
容折酒随意翻看,唇瓣弧度上扬。
似是若有所感,他朝门外望来。
谢锦词急忙躲到旁边。
直到侍女合上雅座的门,她才慢吞吞从花架后出来。
元拂雪果然偷了沈长风的东西,还把它拿给容折酒。
只是……
那东西未必如他们想的那么好。
谢锦词回到雅座,用了半碗米饭,就被钱佳人拉着去逛夜市。
不用再见陆景淮,她倒也欢喜。
陆景淮回来,扫了眼她空空如也的座位,沉着脸落座。
萧敝言给他添酒,笑道:“钱佳人带着词儿和我妹子去逛夜市了,来,咱们继续喝!我叫了几个美人,一会儿就来作陪,咱们今晚可要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酒液在唇齿间蔓延,苦涩又辛辣。
陆景淮眯着湿润微红的丹凤眼,唇瓣挑起的弧度极为冷讽。
她不在,他便没了归途。
纵便回到江南,没有她,没有兄长,长安巷又哪里还是长安巷?
不醉不归,就算醉了,他也没有归途啊……
笙歌四起。
从小玩到大的少年们划拳行酒,热闹极了。
陆景淮坐在角落,一坛接着一坛地喝酒,喝得连胃都吃不消了,才跑去厕溷大吐一场。
摇摇晃晃从厕溷出来,突然在游廊拐角处撞上一位白衣男子。
容折酒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陆景淮看清楚来人,突然狞笑。
容折酒没来得及提防,脸上重重挨了一拳!
陆景淮拎起他的衣襟,“就是你欺负谢锦词?”
容折酒擦了擦嘴角血渍,不动声色,“小侯爷喝醉了,容某派人送你回府?”
“我没醉!”陆景淮恼怒,“你欺负谢锦词,可是以为没人护她?!容折酒,老子告诉你,沈长风护她,老子护她,神武营护她,陆家护她!”
容折酒挣开他。
他理了理衣襟,“原来小侯爷心仪谢妹妹。”
陆景淮不言不语地趴到扶栏上。
他晕乎乎地闭上眼,耳边笙歌逐渐远去,只余下容折酒清淡漠然的声音:
“谢妹妹成了瑾王侧妃,想必小侯爷心里的难过和遗憾并不亚于我。虽则咱们也算情敌,但比起沈长风,可怜的总是咱们。容某有个提议,不知小侯爷可愿意一听。”
陆景淮毫不客气:“有屁快放。”
他在战场上厮杀过,行伍里出来的男人,说话总是粗鲁些。
容折酒默了下,道:“我手里握有一份沈长风的罪证,只要献给皇上,必定能把沈长风送进天牢。怎么样,小侯爷可愿意与容某合作,扳倒沈长风?只要他倒台,谢妹妹便是你我囊中之物。哪怕你我共享,也比现在来得好。”
囊中之物,
共享……
这两个词令陆景淮作呕。
谢锦词当初是瞎了眼还是魔怔了,竟然要嫁给这种男人?!
他仍旧趴在扶栏上,一副大醉模样,“我与沈长风是宿敌,你要对付他,我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但凡你有所需要,皆可来找我。”
“小侯爷果然豪爽。”
容折酒笑了笑。
他离去后,陆景淮直起身。
丹凤眼含着凉意,他敲了敲扶栏,不明白以沈长风那种谨慎的个性,怎么会有把柄落在容折酒手里。
要不要提醒他呢?
还是……
坐山观虎斗?
亦或者,推波助澜一把,帮容折酒扳倒沈长风?
沈长风倒台,容折酒又伤害过谢锦词,她必定不肯跟容折酒的。
她能跟的,只有自己……
男人神情变幻,隐隐动心。
忽有银铃声起。
陆景淮望向游廊一端,穿着胭脂红舞裙的少女盈盈而来。
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秋水剪眸。
盈盈一顾间,甚美。
萧敝言从雅座里冲出来,一副谄媚模样,“沉鱼姑娘,多日不见,你可安好?还记得我吗?我是萧敝言啊!”
少女朝他弯了弯眉眼。
从陆景淮身畔经过,少女瞥向他,嗓音娇媚:“小侯爷富可敌国,敢问一句,对你而言,世上何物最贵?”
陆景淮面无表情,“上阳花。”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做上阳花。
世上还有什么,比谢锦词更贵?
名唤沉鱼的少女,笑意更盛,“我倒觉得,初心最贵。”
少女言罢,笑吟吟离开。
陆景淮怔了怔。
这女人什么意思?
初心?
……
上京的夜市非常繁华。
有钱佳人和萧幼恩两个活宝,谢锦词玩得很开心。
三个人放心大胆肆意玩闹,逛了各种胭脂坊、首饰铺,还逛了很多其他国家的人在戎国开的商铺,又吃了宵夜,直到子夜时分才各回各家。
谢锦词拎了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院中静寂,月影婆娑。
推开槅扇,寝屋黢黑,静悄悄的。
谢锦词把大包小包放在圆桌上,摸索着去点烛火,却注意到窗边罗汉榻上,一点光明明灭灭。
月色透窗,榻上坐着个人。
谢锦词愣住。
逛街的兴奋还在持续,她嗅了嗅鼻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全是烟草味儿。
“沈长风?”她诧异,“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怎么也不点灯?还抽了这么多烟。”
男人并不回答。
谢锦词点了几盏琉璃灯。
屋子里敞亮起来。
沈长风的脸笼在烟雾里,表情很凶。
“你怎么了?”她不解,“明天还要上早朝,这个时辰还不睡,明天怎么起得来?”
沈长风仍旧很凶地抽烟,并不接话。
谢锦词取出几盒点心,“我在夜市上买了不少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见沈长风没反应,她捧着一盒梨花酥走到他跟前,“这个很好吃。”
沈长风嗤笑,“谢锦词,你觉得,我是一盒梨花酥能打发的人?某人说吃完饭就回来,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一顿饭吃三个时辰的?”
谢锦词又摸出一盒梨花酥,“一盒不行,那就两盒?”
少女的鹿眼湿润清澈,小脸红扑扑的,还带着逛街后的兴奋。
她揭开纸盒盖,拿起一块梨花酥。
糕点精致白腻,她咬了小口,点心上立即留下两枚小小的牙印,兔子似的。
沈长风舔了舔唇瓣,喉咙发干。
莫名觉得,
那梨花酥好像还蛮好吃的……
但他仍旧端着高冷架子,嗓音低哑地嘲笑,“哄小孩儿的玩意儿。”
话音落地,肚子突然发出叽咕声响。
他一直在等谢锦词回来,所以到现在都没吃晚饭。
谢锦词挑眉。
沈长风耳尖微红,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呵,吃了三个时辰的晚膳还能肚饿?谢锦词,你的胃是有多大?”
谢锦词:“……”
她明白,这厮是不要脸的。
沈长风:“既然你求着让我尝,那我便尝尝好了。喂我。”
谢锦词:“……”
她才没有求他!
狗男人怎么就能傲娇到这个程度呢?
小姑娘到底心疼他肚子饿,于是拣起一块梨花酥送到他唇边。
沈长风低垂眼帘,咬住点心。
他一点点咬碎,视线却始终盯着谢锦词的指尖。
女孩儿的指尖干干净净,指甲是天然的水晶粉,衬着白皙的肌肤,格外剔透好看。
他喉结滚动,突然叼住谢锦词的手指。
谢锦词:“……?!”
男人的唇齿温热潮湿,牙齿抵着她的手指,细嚼慢咽般一点点厮磨。
谢锦词皱眉,“沈长风,那是我的手指。”
沈长风轻笑,“比梨花酥好吃……”
他把她抱到大腿上坐着,“再喂一块点心。”
男人的腿修长有力,谢锦词坐在上面,一点儿都不晃。
而他生得格外高大,并没有南方读书人的弱小纤瘦之感。
谢锦词又从盒子里拿起一块酥,凑到他的唇畔,“不许再咬我的手指,又不是小狗……”
沈长风笑眯眯的,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吃掉梨花酥。
他温声:“还要吃。”
在沈长风眼中,他的小词儿脾气好又有耐心,一块块喂着,丝毫不嫌麻烦。
而在谢锦词眼里,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其实特别好哄。
只要对他好一点点,他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跟狗似的,鲜少记仇。
沈长风舔够了谢锦词的手指,瞟了眼她湿润嫣红的唇瓣,忽然道:“梨花酥有点干。”
谢锦词:“我去给你拿茶。”
还没从男人腿间跳下去,就被他箍住细腰。
桃花眼噙着笑意,他温声:“茶太苦,不及小词儿甜。”
谢锦词还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就见男人叼住一块梨花酥,不由分说地堵住她的唇。
小小一块酥点,在两人唇齿间融化,甜而不腻,味道极好。
沈长风咬了咬她的唇珠。
娇嫩柔软,比点心还要甜。
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的呼吸有些重。
谢锦词垂下眼帘,轻声:“别闹了……”
“可我肚子饿。”
沈长风捻起一块酥点塞进她嘴里,又吻了上去。
一点一点咬碎,
一点一点品尝……
他宛如饮鸩止渴。
谢锦词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瞳眸晦暗。
他还在等,
等一个吃掉谢锦词的机会。
余生还很长,总有机会的。
院外,月满西楼,一地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