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霍姝醒来时,听到窗外嘀嗒的雨声。
她趿着柔软的绣鞋,跑到窗前,推开窗往外看了看,雨势虽然小了,可依然是蒙蒙一片的雨幕,不宜上路。
恰好一阵湿冷的空气挟着细雨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小姐,当心着凉了。”艾草忙过去将窗子关上。
霍姝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放心,我身体好着,不会有事。”说着,拍拍胸口,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艾草想反驳,但想到自家小姐的身体确实很健康,一年到头极少生病,便也没再叨念。
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更衣,霍姝喝了杯放了桂花蜜的蜜水,驿站送来了丰盛的早膳。
早膳过后,霍姝见了黄管事。
黄管事先是愁眉苦脸地道:“七小姐,看这雨可能要下个几天,属下已经将消息送回京城,应该过个几日就有消息过来。”
霍姝依然是一脸沉重地道:“有劳黄管事。”
黄管事瞥了她一眼,心里忍不住叹气。
这季节并不是多雨的季节,哪想还有几日便可抵达京城,大雨却下个不停,如今雨势虽然小了一些,可路上危险多,仍不宜上路,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只好在这里等雨停了。
接着,黄管事不免想到昨日入住驿站时的事情。
他们此时住的院子可是泰宁长公主指定留着的,以泰宁长公主的行事,应该空着不准其他人住进来,那驿丞不敢得罪泰宁长公主,原也不答应让他们住进这院子的。要不是有卫国公世子出面,只怕他们需要冒雨继续赶到下个城镇打尖。
这卫国公世子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出身一等卫国公府,三岁时就被封为世子,若无意外,便是将来的国公爷,身份高贵,又有圣眷在身,前途无量,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不过他听说卫国公世子行事总有几分教人捉摸不透,不知昨日为何会出面帮他们这个忙。
后来他特地去打探了下,方才从卢侍卫那儿得知这次卫国公世子去西北游历时,虞家给予过他帮助,他承了虞家的情,方才顾着点。
所以昨天的事情,这是他特地给虞家面子罢了。
七小姐的外家是虞家,卫国公世子对虞家另眼相待,七小姐也由此得益。
一个晚上的时间,黄管事就将事情理清。明白这位自幼在虞家长大的七小姐不容小觑,虽然她是在虞家长大,这次因为老太爷病危才回霍家,不过只要有虞家在,七小姐回到霍家,应该不会受到什么慢待。
当下黄管事对霍姝又恭敬了几分。
等黄管事离开,霍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下雨天,除了窝在屋子里外,没办法去哪里,霍姝便和丫鬟们在屋子里找事情消磨时间,打了会儿牌后,拉着樱草一起和邬嬷嬷学习女红。
一个下午的时间,霍姝做出一条在她眼里还算不错的汗巾。
邬嬷嬷检查后,笑道:“小姐的针法有进步了,针脚比以前整齐许多。”
霍姝喜滋滋地笑起来,“我先前答应外祖母,要给她做点小物件的,现在多练练手,以后能做出更好的。”
邬嬷嬷看她高兴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高兴。
小姐十岁前,只爱舞刀弄枪,姑娘家该懂的事儿一样不懂,也不耐烦去学,虞老夫人忧心不已。世家贵女虽不必一定要精通女红,可也需要懂一些,像姑娘家定亲时,女方需要附上亲手做的一些小物件时,总不能这种时候还让绣娘做,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教人笑话?
霍姝的女红虽然不怎么样,做点小物件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她肯学。
只要肯学,哪有学不会的?只是不精罢了。
侯府的姑娘不必精通这些,不然那些绣娘放着白领月例不成?
直到第三天午时,雨终于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天空露出湛蓝的色泽。
在驿站中憋了几日的人陆续离开,其中便有齐国公府老夫人娘家陆家的人,眼瞅着天气一晴,就赶紧收拾好行李上路。
天晴了,霍姝也要继续赶路回京。
因为下雨的原因,可能路上不好走,这两天并没有收到京城的消息,不知道祖父现在怎么样,自然不好在路上耽搁太久。
马车驶出驿站,霍姝偷偷掀起帘子往驿站里头看去,没有看到卫国公世子的马车,心里有些失望。在驿站住了两天,因为男女有别,霍姝一直没有见到住在隔壁院子里的卫国公世子聂屹,倒是有些可惜。
不过想到卫国公世子也在京城里,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心情又高兴起来。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道路泥泞不堪,有些地方的积水还未干,马车行驶在路上,车轮辗过那些坑坑洼洼的路,摇摇晃晃的,晃得人昏昏欲睡。
霍姝靠着一个弹墨引枕,身体随着马车而晃动,冷不仃地打了个喷嚏。
艾草忙看过来,就见她揉了揉鼻子,朝自己笑道:“没事,就是鼻子痒。”
两个丫鬟被她弄得极度无语,樱草有些埋怨地道:“定然是昨日小姐赏雨时吹了冷风,等晚上到了打尖的地儿后,再叫邬嬷嬷熬点热汤驱寒。”
“不用,只是打个喷嚏罢了。”霍姝不以为意,懒洋洋地靠着弹墨迎枕,在马车的颠簸中,很快就迷糊起来。
马蹄声哒哒,车轮辘轳,在安静的山道中响起。
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那浩大的声势,宛若山崩地裂,近在咫尺,整个地面仿佛都震动起来,教人惊惶不已。
原本快要睡着的霍姝被吓醒了,车内两个丫鬟也吓得脸色惨白。
拉车的马受了惊吓,马车晃来晃去,车夫忙不迭地拉紧缰绳,控制住马车。
过了约模半刻钟的时间,那轰隆隆的声音才渐渐地平息下来,整个天地间弥漫着一种灾后的压抑。
霍姝一把掀起车帘,沉着脸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当她往前看去,顿时失语。
前方烟尘弥漫,隐约可见崩塌的山体,恰好掩埋了通向前方的山道。那堆积着山石的路前,有两个灰头土脸的家丁,正跪在那里号啕大哭,哭声悲切。
因为连续几天的大雨,山上的石块和山体被大雨冲刷得摇摇欲坠,哪想到今儿恰巧就山崩了,路过的行人一个不察,便遭了殃。
被崩塌的山石埋葬的就是先前在驿站中比霍姝先行一步的齐国公府老夫人的娘家人——镇安府陆家的大老爷及其长子。
恰逢齐国公老夫人大寿,陆家由陆大老爷和长子进京给齐国公老夫人贺寿,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眼看着就要赶不及老夫人的寿辰了,所以今儿天气一放晴,他们就赶着上路。
哪知道天降横祸,陆家的车队路过这处山道时,突然山上的石头连着松软的泥土一起滑下来,排山倒海一般,教人防不胜防,陆家大老爷和大少爷当场就被埋在下面,只有两个走在后头的家丁险险地逃过一劫。
明白发生什么事后,霍姝一行人难过的同时,不由得生出几分庆幸。
要不是他们迟了一步,不然此时被埋葬在山石之下的就是他们了,想到死亡距离他们如此近,众人不禁后怕。
霍姝从马车里出来,看着前面被从山上滑下来的石头泥土挡住的路,想到在此丧生的陆家人,心里有些难过。
邬嬷嬷和几个丫鬟跟在她身边,看着那灾难现场,同样难过又庆幸。
卢侍卫请示了霍姝后,派了几个侍卫过去帮忙挖人清路,基于安全考虑,对霍姝道:“小姐,这路估计还会有危险,属下建议最好拐道,走另一条路进京。”
这条路直通京城,现在被崩塌的山石埋住了,清理出路来需要一段时间不说,同时也不能保证前面的山路会不会再发生崩塌。不如转道回京,虽多绕一些路,但胜在安全。
黄管事拿袖子擦着冷汗,附和道:“七小姐,卢侍卫说得对,还是绕道吧。”
看到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埋葬,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没了,黄管事觉得,拐道多走些路也没什么,总比这条路安全。
霍姝自然没有意见。
卢侍卫正要请她先进马车里歇息,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转头看去,只见他们来的路上,又来了一支车队,看那护卫在马车周围的侍卫,赫然是卫国公府的侍卫,那马车里的人应该是卫国公世子。
骑马而行的元武远远地看到这边的情况时,也忍不住倒抽了口气,第一时间就往人群中寻找,发现那位霍家七姑娘安然无恙地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看着没什么事情,心里松了口气。
聂屹听闻山道崩塌,从马车里出来。
下了车,他的目光往那边的人群中看了一眼,目光在被丫鬟们簇拥着的少女身上顿了下,接着才落到前方崩塌的山道,叫了几个人过去帮忙清路挖人。
聂屹缓步上前,来到虞家的车队前,看向人群中的霍姝,清朗的声音问道:“霍姑娘,没事吧?”
霍姝没想到他会特地过来询问一声,当下朝他笑了下,说道:“劳烦世子关心,无碍的。”
聂屹确认她无事后,便往那边崩塌的地方行去。
黄管事也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位世子会亲自过来询问,并且指名道姓地询问七小姐,黄管事不免有几分惊讶。
看来这位卫国公世子不仅是给虞家面子,对七小姐也是极为客气的,莫不是他们其实早在虞家就认识了?
直到官府派人过来,虞家的车队和卫国公府的车队方才往回折返,往另一条回京的路而去。
因为是绕远路,所以原本预定还有五天的路程,生生拉长到八天,而这一路上,霍姝他们是和卫国公府的车队是一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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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消息传回靖国公府时,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靖安侯夫妻俩面面相觑,都有些吃惊。
“卫国公世子?”靖安侯沉吟,想起年初得到的消息,卫国公世子离京游历,最近才确认他此次去了西北。
靖安侯询问清楚卫国公世子是和侄女霍姝恰巧一起进京时,顿时哑然。
“老爷,这姝姐儿……”靖安侯夫人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靖安侯自然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说道:“这事……就别去母亲面前说,省得她老人家胡思乱想。”
靖安侯夫人听得眉心微跳,摇头道:“这事瞒不住,母亲迟早会知道的。”
靖安侯蹙了下眉,明白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这次山道崩塌,齐国公府的老夫人陆氏娘家的侄子、侄孙一起葬身在山崩中,这种大事哪里能瞒得住?
这样的惨事,往年也不少见,死的是别人家的人,他们虽然心有戚戚,其实感触并不大,纯粹是以旁观者来看,叹息几声便罢了。
哪想这次,那山道崩塌时,靖国公府的七小姐回京的车队恰好也在场,幸运地逃过一劫,本应该是幸事一件,只要想到这孩子出生时的事情,就让人忍不住想偏了。
当年这五房的侄女出生时,靖安侯府确实流年不利,虞氏难产而亡,老太爷惊马摔折了腿,靖安侯因治下不严被御史参了一笔,霍五爷也在自家池塘边摔了一跤,差点没淹死。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巧合,老夫人不免心惊胆颤,亲自去寺里寻高僧给刚出生的孩子批命,哪想会批到这么个刑克六亲的命来。
这事情虽然没有传出去,但靖安侯府的几个长辈却是知情的。
想到这里,靖安侯叹了口气。
不管这侄女的命格怎么不好,也是他们霍家的姑娘,姑娘家若是传出不好的名声,以后怎么说亲嫁人?是以当年虞老夫人要将这侄女带回虞家亲自教养时,靖安侯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也省得这孩子在霍家不受待见。
至于卫国公世子和侄女一起结伴回京的事情,还需得问清楚其中内情再看情况而定。
当下靖安侯对靖安侯夫人道:“算了,我亲自去和母亲说一声罢。”
靖安侯夫人自然不反对,她知道霍姝是老夫人心头的一根刺,偏偏又是五房的嫡长女,碍于霍五爷,靖安侯夫人实在不想沾五房的事情,免得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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