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宗接代这话一出,许青珩瞥了贾琏一眼,心想他的内伤确定好不了了?
尤氏暗道果然贾琏是不将贾琮放在眼中的。
史湘云又说:“那干儿愿意做上门女婿呢。”
“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他愿意,我就肯答应?”贾琏冷笑一声。
史湘云尴尬地无所适从,好半天说:“因薛家买卖受过咸公公恩惠,才替咸公公来说媒。”
许青珩推了一推贾琏,笑说道:“你去一旁遛狗玩吧,待我去前头瞧瞧去。”
贾琏听着,便叫唤了一声,将浑身沾满花粉的狗儿引向梨香院去。
许青珩瞅了一眼迎春去的亭,对尤氏、湘云、惜春说:“请位陪着她坐一坐,千万别提什么监的干儿,免得迎春多心。”
“知道了。”史湘云心虚地答应着。
许青珩说完话,就握着帕慢悠悠地向前去,过了一座拱桥,上了轿,令人抬着她向前去。
在轿里就想,贾琏既然放出那话,就必定是心知肚明内伤难以痊愈了,如此,她也该死心了,不然催着贾琏吃药用针,逼迫得紧了,他反而会恨上她。又想迎春十分听话,将来她生下的养在身边,比从别人家抱养的孩要听话。
想着,人就到了贾母后院,踩着大石矶上去,进了院,依稀听见一丛晚香玉后头有丫头窃窃私语,咳嗽一声后,就见从荣国府出去的红玉并迎春婢女侍书从花丛站了出来。
侍书见许青珩过来,赶紧在她耳边悄声说:“奶奶,是忠顺王妃牵桥引线,薛家不得已才厚着脸皮过来。”
“忠顺王妃?”许青珩心道忠顺王爷先前不是捎信来说不管这些事了吗?怎地又替那咸公公出头。
红玉也走上前来,说道:“这事的底细,我最清楚明白了。我们奶奶奉旨去了茜香国,我那一日坐着轿替奶奶去铺酒楼对账,就听彩明来说,‘姐姐,酒楼上有人说你们荣国府呢。’我听这话,就悄悄上了楼梯去雅间外听,就听里头一个人说‘哎,实在晦气,替王妃办件事追了四天偏生办砸在那柳湘莲手上’,另一个就说‘那柳湘莲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荣国府不要的玩意’,那一个又说‘荣国府琏二爷不能生孩了,不知将来他们家那偌大的家产要落到谁手上。如今的荣国府就已经十分了不得,将来更不知怎样呢’。另一个又说‘管荣国府怎样,如今我干爹吓得睡觉都不安生,就怕一闭眼,叫许世宁领着人砍了脑袋。你说,那许世宁闹了快一年,怎还不消停?’那一个就说‘看你生得也有两分姿色肚里也有点采,不如我请王妃做主,叫你去荣国府做女婿去,左右王妃有把柄落在我手上,她也要卖给我两分薄面。一来是亲戚,许世宁也不好对你干爹下狠手,二来,贾琏生不了孩,又有王妃给你撑腰,将来那偌大的家产,都是你的了’。唯恐被人瞧见,我听见这样说,就赶紧下了楼。后头没过几天,果然我们家就被忠顺王妃请去了。”
许青珩轻轻蹙眉,口中说道:“亏得是你听见,才能记住这些话。”暗道有忠顺王府夹在里头就不好处置了,思量着,就叫五儿来,在她耳边细细叮嘱一番,就令五儿去跟贾琏说话。她自己个又向贾母院上房去,进了贾母那套间里,就见贾母笑盈盈地坐在榻上,叫个杏脸桃腮的小戏跪在她身后给她揉着肩膀,榻下的椅上,坐着两位薛家并王夫人。
王夫人见许青珩来,就笑道:“都听湘云说了吗?你姨妈见过咸家那位后生,据说咸公公养着他是为了养老,从小也跟咱们家哥儿一样有奴婢奶娘伺候着,到了年纪一样请了先生来家教导。且又交游广阔,京城里的弟,多半都跟他称兄道弟呢。况且上头又没婆婆,更没嫡亲的兄弟,进了门,就是咱们贾家的人,再没有其他累赘了。”眉眼里全是等着幸灾乐祸的欣喜。
薛姨妈有些木讷地抿着嘴笑。
薛家二含笑打量许青珩,接着王夫人的话说:“迎春要招女婿,可再找不到这样体面的后生了。”
许青珩还没说话,贾母忽然咳嗽一声,说道:“惠儿哭了。”
果然贾母那碧纱橱内,有个婴儿呱呱大哭。
“快哄一哄。”贾母催促着。
就见一体态丰盈的奶娘赶紧向那碧纱橱中奔去,须臾抱出个裹在薄薄的襁褓中的婴孩来。
贾母见那婴孩还哭,就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连个姐儿都哄不住。”从奶娘手中接过这贾珠的遗孤,摇了摇,果然哭声没了,就又问许青珩:“你才去了后头园,园里的莲叶生得好不好?”
许青珩笑道:“一方池被莲叶盖得严严实实,鱼儿要吐泡泡都要费上好大功夫将莲叶顶开才行。”
“惠儿,走,咱们瞧瞧去。”贾母又叫奶娘好生抱住孩,她扶着小戏芳官、蕊官,又带了琥珀、玻璃、鹦鹉、豆官、艾官、官、茄官、葵官、玉官等,浩浩荡荡地就向后头园去,只留下一阵年轻女孩的脂粉香气弥久不散。
王夫人并薛家两位尴尬地站在园口,待要随着去,贾母又已经说了只要年轻的女孩陪,待要不去,便是位劝说一个年轻奶奶给姑娘定下姻缘。
偏生这位奶奶,还未必做得了姑奶奶的主。
“这老不死的,越发会躲懒了。”王夫人在心里咬牙切齿,又想迎春虽出落得十分水灵,但远不是黛玉、宝钗、宝琴那一等的绝色,又比不得探春会来事,有个读过书的相貌周正的弟愿意做上门女婿,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琏儿媳妇……”薛姨妈才一开口,忽然听见离这垂花门不过一二步的巷里,传出一声瓷器破碎声。
细听,才分辨出贾琏、贾赦的声音。
只听贾赦说道:“琮哥儿伶俐着呢,没听说过还有兄弟在,就叫姊妹传宗接代的。况且,迎春的娘也不过是个偏房,跟你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既然是传宗接代,就要寻一个相貌好、聪明伶俐的传宗接代。”
“琮儿容貌、脑筋哪里不好?”
“老爷年纪大了,种瘪了,苗儿能出得好?”
“你也是老生的。”
“生我那会老爷的种还年轻着呢,再说,外甥像舅,女儿随爹,儿随娘。迎春生的儿,随了迎春,继而又随了你。这样又像我又随了老爷的孩,继承荣国府有什么不妥当的?”
……
许青珩勉强忍住笑意,暗道贾琏在诡辩上很有一手,于是去看薛家两位并王夫人,就见薛姨妈大吃一惊,薛二十分好奇,王夫人则是一脸凝重。
“叫姨妈跟两位二看笑话了。”许青珩笑道。
薛姨妈笑道:“是我们来的不巧。”因又想不如将迎春的亲事说给贾赦听去。谁知又见王夫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时狐疑,就对许青珩笑说:“你去随着迎春、宝琴、湘云她们玩吧,我们去跟珠儿媳妇说说话。”
许...
青珩笑着答应了,先目送王夫人人顺着巷向前头警幻斋去,随后就站在这后头园垂花门下,见有四五个婆捧了坐蓐、茶点过来,就问:“老做什么呢?”
一个婆笑说:“老喜欢莲叶香气,又见薛家宝琴姑娘生得好,要留宝琴姑娘住两日呢,这会老嫌弃前头暑气大,要带着姑娘们在后头园击鼓传花。”
“去吧。”许青珩早在碧莲、孟氏来贾家时就瞧出贾母那不肯管事的态,又经了贾珠的丧事,更明白贾母一把年纪已经是真正将大富之家那些勾心斗角放下了。待那婆走后,拿着帕扇了扇风,就见贾琏换了一身牙白绣修竹衫轻轻地摇着一柄洒金大扇很是风流倜傥地过来了。
许青珩上前走了两步,贾琏扇一收,“外头天热,不用过来接。”赶上两步踏上台阶到了垂花门下,就问:“薛家两位并二呢?”
“说是去警幻斋寻珠大嫂说话去了。”
贾琏嗤了一声,见许青珩热得两颊绯红,就拿着扇给她扇风,“走,回后楼歇着去。”
许青珩答应着,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我的狗呢?”
“在园里发疯呢。”贾琏顺着后廊向东边去,拐进一处角门,再向前来步,便进了自家角门上了后楼。
上了二楼后,贾琏洗手后,便很是怡然自得地盘腿坐在窗前琴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琴弦。
许青珩替他燃了香,然后搬了脚踏来在他身边坐下,见他只是胡乱地抹琴,并没弹什么曲调,就笑道:“你刚才那话,是有意吵给二听的么?”
贾琏闭着眼睛轻轻地点头。
许青珩笑道:“亏得你能将外甥像舅说得那样顺溜,看二方才拉了薛姨妈走,想必二知道你的态,才不许一个忠顺王妃撑腰的人配给迎春呢。这么着,咱们不用愁怎么回绝姓咸的,自有二想法回绝去。”说完,见贾琏不言语,便舍弃脚踏,紧挨着贾琏挤在他身下那一方小小蒲团上。
“热。”贾琏说。
“……原本天凉快时,还能多陪着我躺一会,自从天热了。”许青珩依偎着贾琏抱怨起来,见抱怨了两句,他也不言语,就又说,“迎春的事,到底怎么办?你既然放话要叫外甥继承家业,她就成了香饽饽了,日后这样腥臭的人来提亲都是常有的事了,你到底有什么计较?”
贾琏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地点着,笑道:“已经有人将聘礼送来了。”
“什么聘礼?”
贾琏向西墙上一瞥。
许青珩望过去,却见是一把鸳鸯剑,暗道这剑不是柳湘莲跟贾琏割发断义那一天塞到贾琏手上的么?“已经问过了?”
“问过了。”
许青珩松了口气,心道那柳湘莲很是侠义,又长得英气逼人,料想虽是个鳏夫,迎春也是乐意的,只是还有一处为难,“柳湘莲乐意生了孩姓贾?”
“为什么姓贾?”
许青珩愕然地说道:“不姓贾,怎么……”见贾琏要在她耳边说话,便附耳去听。
“柳湘莲的孩依旧姓柳,待我将钱财人脉都给他留下,将抄家灭族的事,都给那些上赶着认我做爹的人留下。”
“你怎那么坏。”许青珩耳朵有些发痒,仰身倒在贾琏怀中,便用手指去勾他眉眼。
贾琏揽住她的腰,手指在琴弦上抹了一下,琢磨着左右无事,不如偷得浮生一日闲,于是伸手捂住许青珩的嘴,忽然用力将她扛在肩上便向床上去。
楼下五儿、六儿听见动静,便搬了凳在后楼下棚里坐着看着,看见湘云、迎春两个过来,忙赶上去迎着。
“二嫂在吗?老刚听说惜春会画画,就叫二嫂拿些画画的东西个她,叫她将芳官藕官她们画下来,做十二美人图摆在房里。”
五儿笑道:“等会就去取。”说着,就请湘云、迎春向前头去。
迎春年纪大了,湘云又是已经嫁了人的,见五儿、六儿这样,心里大概明白了,于是二人装作不明白地就出来了。
湘云又去迎春院里看了一盏茶的书,待听说王夫人要带着薛家两位回东边去了,就忙出了荣禧堂向警幻斋去。
在警幻斋中,湘云见李纨两眼红肿,暗道王夫人定是又有意在李纨跟前提起了贾珠。
因东边并没有给她准备专门的车轿,于是回东边时,便坐了王夫人的车。
王夫人迷糊着眼睛,待出了东角门,就问湘云:“迎春知道她哥哥嫂要把她嫁给个监干儿了?”
湘云低着头说道:“嫂吩咐过不许说给她听。”
王夫人淡淡地哼了一声,又不喜湘云这假小装扮,又不肯说破免得要破费银给她裁剪新衣裳,想到李纨每月从贾母处得十两银的月钱,不禁想那丧门星竟然那样好运,于是对湘云说:“老看你穿成这样,可说了什么?”
“老只说远远瞧着跟宝玉一样。”
“……老每月给你珠大嫂十两银,你可知道?”王夫人说。
史湘云心知王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是叫她软磨硬泡,也从贾母那每月得十两银,因不肯开这个口,就装糊涂地说:“竟有这事?这也是老体恤珠大嫂孤儿寡母日艰难。”
王夫人见史湘云装傻充愣,就冷笑道:“待过两年,你也做母亲了,就看你还能不能再装傻。宝玉要面,在北静王府当差,不说拿了银回来,每月反倒要赔上不少扇、坠。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老爷又不肯拉下脸去梨香院里教书,眼看着寅吃卯粮,你还不肯出点力气?”
史湘云嗫嚅道:“宗里竟然没咱们的……”
“宗里能靠得住?”王夫人唯恐史湘云扯出先前她将宗里的地出卖的事,立时打断了史湘云,又冷声说:“宝玉那委屈不得,环儿……那我懒得跟他计较,如今赵姨娘、周姨娘那各留一个丫头伺候着,我那也只留金钏、玉钏、彩凤、彩鸾四个丫头,府里另外留下秦显一家、金钏一家,并其他两家共四家下人。”
“做什么留下秦显一家?”史湘云问着,暗道如此说来,她的奶娘们也要打发走了?
王夫人余光扫向荣国府,暗暗发誓道:就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也要叫宝玉亦或者宝玉的儿孙将她送进荣禧堂。因笑道:“你琏二哥虽警觉,早早地断了两府下人的来往,但我也不遑多让。那会就早早地打发了秦显家的向外头收债去,如今琏儿他淡忘了这事,才叫秦显家的回来。那秦显是司棋的叔叔,将来用处可大了。”因又瞅着史湘云,等着她说话。
史湘云暗暗揪住袖,思量多时,就笑道:“既然只留下四个丫头,那我便要减上一等,只留下翠缕、周奶娘两个。”
王夫人先觉只留下一个丫头不好看,随后又想左右史湘云并不出门做客,倘若来人,叫金钏、玉钏去她那撑一撑场面也就够了。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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