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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千里落花风 第四章 春寒(下)

凤颜薄命 安渝 4316 2022-11-07 13:10

  含乐殿中,上官敬尧在窗前停立良久,直到双腿酸痛方沉声道:“隋昭仪,把朕的裘衣拿来。”

  “陛下,”隋昭仪示意红袖取过绅带和裘衣,一一替他细心穿戴好,“天色尚早,臣妾亲手做的汤还在灶上煨着,您现在就要回去了?”

  “有人告诉朕,为君者要以民生为重,才能算是不负祖宗江山,才能算是不负皇后托付。朕岂能不听?”

  明知他只是在和上官湄赌气,隋昭仪还是小心翼翼地宽慰道:“陛下,方才公主只是一时情急才出言顶撞,她平日里不是这个样子的。定是贵妃娘娘近来忙着照顾二位皇子疏忽了,陛下快别生气了,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可就是臣妾的不是了。”

  上官敬尧转过身,温暖的阳光从背后的窗口照进来,依稀给他疲惫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这么多年过去,那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如今也上年纪了,眼角也有细碎的皱纹了。隋昭仪,宛贵妃,还有去了的景舜皇后,若能一直保持着当年的样子该有多好啊……上官敬尧把手搭上隋昭仪的肩膀,用力一握,眼神里一瞬间的恍惚立即消失,“其实湄儿也没说错,只是边患错综复杂,朕……近来时感疲乏,实在没有心力料理这些政事了。”

  隋昭仪扶着上官敬尧的手,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喃喃道:“那不如让臣妾陪着陛下一起吧?臣妾一直都希望……”

  “好了,你的心意朕都知道,朕处理完就回来。”上官敬尧宠溺地抚摸着她的长发,那发尾的清香缠缠绕绕,一直徘徊在指尖,无法挥散。他顿了顿,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况且,西蓟是你的母国,这件事情你也不好插手,不过你相信朕一定会秉公处置。马程,宣兵部尚书,摆驾建德殿。”

  隋昭仪低头称是,恋恋不舍地看着上官敬尧,眼底泪光盈盈。

  上官敬尧快步走出院子,身后的马程连大气也不敢出。作为陪伴皇帝数十载的皇宫内监之首,这些年来他从未见上官敬尧偏宠一个侧妃到万事不问的地步,更从未见他对上官湄动过怒。马程不知道上官敬尧此时召见金炜是福是祸,只得依言传旨。片刻,皇帝的仪仗转过巷道,远远望见凤仪殿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马程在上官敬尧身后宣道:“陛下驾到!”

  那人闻声,立即跪伏在地,口中高呼万岁:“微臣金炜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上官敬尧俯视着他,停了一会才不紧不慢道:“起来吧。金大人日理万机,忧心边关外敌之事,又费了许多功夫鼓惑朕的女儿在朕面前做足了戏,也够辛苦的了。现在又私闯内宫,来皇后殿门口堵着朕,该当何罪啊?”

  “陛下恕罪,”金炜再次跪下道,“惊扰陛下实属不得已,累及公主臣更觉不安。但此事非同小可,微臣才不得不如此行事,还请陛下容臣详奏再治臣之罪。”

  一阵骇人的沉默。

  此刻的上官敬尧正懵然望向凤仪殿的方向,思绪早已飘到了远方。直到马程在身后轻咳提醒,他在转过头道:

  “罢了,看在你为先帝和朕安定边境多年也算有功,有什么事你且说吧。”

  “回禀陛下,前日微臣收到文书,都川袁朝皇帝和西蓟部族一月前趁我们国丧期间屡次骚扰边境,常有兵卒伪装成都川商人潜入沂州。因大鄢与都川自古都有贸易往来,所以守城的将士也盘查不出什么,等到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景舜皇后仙逝乃大丧,无陛下旨意,沂州都府只保留常备的守城军,且大半都已去抵抗来势汹汹的西蓟兵马,祖制国丧期间没有陛下旨意,临近地方军不得支援。沂州刺史无法,只能上书朝廷,臣有刺史和戍边将军的文书,已经拟好奏疏,请陛下过目。”金炜从袖中取出奏疏,毕恭毕敬地举过头顶,马程接过去递给上官敬尧。

  上官敬尧草草扫了一下奏疏中的内容,上面述到西蓟与都川两国同时发兵,一个铁骑直逼沂州,另一个潜入城中伺机作乱,如此里应外合应是早有勾结。沂州军分身乏术,虽勉强与西蓟形成对峙之势,但沂州中老百姓死伤过百,军中与民间均是人心不定,局势草木皆兵。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些宵小之徒非但不懂得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看来不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上官敬尧刚想发出派兵旨意,转眼又想到了景舜皇后新丧,公然见血光可是对皇后之灵的大不敬。况且自己有言在先,若发兵岂非朝令夕改?左右为难间,上官敬尧的眉头拧成了个结。

  “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回陛下,”金炜短暂思索了一下答道,“虽然大丧期间不宜兴兵,恐令先皇后魂魄不宁。但臣以为事出从权,民生为重。应先调临近地方军支援沂州击溃西蓟和都川的骚扰,遣使者前去两国分别商谈,再派朝廷官员对死难的将士和百姓家眷加以抚恤,直至平息此乱。据微臣所知,现在已经有人借着丧期和战乱之际哄抬物价扰乱人心,微臣以为这类人必得严惩。”

  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啊。上官敬尧冷笑:“就这样?”

  “臣……”金炜犹豫了一下,“臣觉得此次两国联手,无非是因为今春全国各地雨水偏多,他们想借此机会夺些金银粮食。臣愚见,我们不妨调拨一些……以解燃眉之急,日后安定了可以再行商议。只是不知我大鄢现有多少……”

  “好了。”又是要人又是要粮,他是生怕事情闹不大吗?上官敬尧强忍着怒气,简短道,“这件事朕会处理,你明日来建德殿,先回吧。”

  眼看着上官敬尧不欲再谈,金炜只得喏喏告退。他心中阵阵打鼓,也不知此次外敌边扰他到底会不会放在心上。

  “金炜,朕还有疑问需要你解答。”上官敬尧一挥袖子,突然叫住了他,“朕传召你的旨意刚刚才下,你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的?你又是如何知道朕会经过凤仪殿,对朕的行踪了如指掌?金炜,你居心何在?”

  金炜一愣,立即垂下了双眼。且不说冤枉与否,上官敬尧是皇帝,他当然会有这样的心思。金炜手在袖子里不断地搓着,咬住嘴唇思索着该不该将实情告知上官敬尧。

  “朕提醒你,你虽然与朕相识多年,对社稷有功,但臣子有臣子的本分,注意你自己的言行。你,都记清楚了吗?”

  “微臣知罪,微臣不敢欺君。”眼见无法,金炜跪下磕头道,“陛下,今日臣去书房见了世安公主,提及此事,公主嘱臣不要回府等候陛下传召,臣才敢留在宫中。微臣辅佐陛下数十年,深得陛下器重,臣感激涕零,从不敢有僭越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敢与不敢不是嘴上说说,西蓟还对朕俯首称臣呢。”上官敬尧疲倦地打量着金炜,“但愿你还记得,朕与你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故友。”

  “是,微臣一定谨记。”金炜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

  该说的都说了,面对这个一向还算信得过的老臣,还能怎么办呢?

  “金炜啊,你辅佐朕十多年,你感恩朕的提拔,朕也相信你的忠诚。除了你,朕对谁都不放心。”上官敬尧突然仰头笑了一下,“也不必明日再议了,朕准你所奏,调莞陵、边州和成州三城军队退敌。沂州刺史延误军情,传朕旨意,罢刺史之位,念其颇有政绩,特赏百金返乡养老。兵部尚书金炜忠君正直,朕便派你亲赴沂州领刺史之职,持令牌安定民心,明日启程。朕顾及路途颠簸,边境战乱,家眷行动不便,准你夫人和二女儿留居京城府邸。朕会另派官员协助你好好调查边境之事,不查清楚别来回朕。京里的公务有兵部段侍郎和郑少卿给你担着,你不必费心。”

  说罢,上官敬尧拂袖而去。圣旨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金炜在凤仪殿前麻木地跪着,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这种旨意了。面前是冰冷的巷道地砖,他早已年迈,此一去便不知何时能再回到大鄢京城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金炜心里便止不住地发寒。他想到了夫人和两个女儿,想到了高乾,想到了整个金家的命运,既可以凭借着昔年功绩平步青云,也可以随着他这一去再次一落千丈。

  而一落千丈之后是否还有回升的可能,就全然是未知之数了。

  “还有,”上官敬尧再次站住,回头瞥了一眼金炜,语气里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离朕的女儿远一点。若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因为你背上串通朝臣图谋不轨的罪名,朕杀了你全家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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