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和秋桐继续偷听着韩汐一家的回忆。
在韩汐一家的回忆当中,韩诚珉犯下了以下犯上的重罪,理应当斩,但当时任星宿宫国师的徐真人与其交友多年,便是从中斡旋,生生免了他的死罪。
可是帝王之怒哪有这么简单的道理?
韩氏一门全数免去官职,贬至西疆荒山野地之内,子女万世永为猎户,不许入仕。
听完这陈年往事,李瑜和秋桐都震惊了,林曦若竟也是愣住了,眼里的色彩几番变化,最终却只是淡淡举起一杯清酒,向面前的父子二人敬酒,道:“二位饱读诗书,却要一生被困于此处,实乃国之不幸。”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清远说话了,“先生所言,当年被贬来此时,韩氏当有数十人之多,今日只剩你们父子二人了么?”
韩牧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面前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复又斟上了一杯,看着自己的儿子,喃喃道:“离这里远些地方,还有个村子,那里才是我这一脉最初被贬去的地方,而我……是被从那里赶出来的!”
林曦若没有再去追问,为什么韩家父子会被逐出原本的村寨,为什么始终都没有见过韩汐的母亲。只因,提及这些陈年往事的时候,韩父虽然故作坦然,但眼里的无奈和痛苦神色又如何瞒得了人。
他的坦然,只是作给外人来看的。
若是还要再去追寻那些陈年旧伤,只怕这这一顿饭就要不欢而散了。
一时间,这桌面上的气氛竟然沉寂了下来。
家族被贬的时候,韩汐还远未出世,如今听父亲带着五分醉意来描述以往种种,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出生之时就已经在这小村寨里了,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这时,却听见韩牧远平静地说道:“祖父被贬至此地不久便积郁而终。临终前,他嘱咐后人,不可荒废了学问,将来总有一天,皇帝会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召我等还朝。”
“可是,直到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我等始终都没有等来那一刻。或许,帝都的那些人早就忘了当年的事了,我等还是安心做猎户便好。”
“不”,却听林曦若断然喝道,以往刻意保持着温婉仪态的林家小姐,此刻她的眉间却已然隐隐透出怒色,她说:“韩先生万不可有此念想!我国地处东洲之南,拥当世最大海港航道,与海外鲛人通商,累世所获之财富惹邻国觊觎已非一时,奈何我国多平原,要冲之地缺少天险据守,只得年年向邻国进贡以求平安。如今,北方的鲁国,西方的泽国,陈兵边境,日夜操练,实存虎狼之意。先生乃有学识之人,不思为国效力,怎可存这颓败之心。”
韩汐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只见父亲的眼中忽然一片雪亮,丝毫不见醉意。
韩牧远举杯饮尽那杯中的浊酒,朗声大笑,道:“姑娘一介女流,又是抱病之身,不想对于国事却有如此热忱之心,真教我等惭愧啊。”
林曦若方才还是透着怒意的脸庞蓦然间已是一片黯淡,她淡淡说道:“小女子失礼了,还请韩先生勿怪。”
“姑娘快言快语,实乃豪爽之人,何来失礼之说。”韩牧远只是笑着回答。
“我家小姐饮了些酒水,怕是有些醉了吧?”一旁的容嬷嬷这时关切地问道。
秋桐和李瑜提起精神,继续偷听。
“嬷嬷,我没醉。”林曦若摇了摇头,一双杏眼却是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韩汐,她轻声说道:“先帝无德,草民皆罪之。可是新帝却是爱才用贤,年轻有为之人。家父在朝中颇有人脉,待小女子回归故里,定向家父言明此时事,上书新帝,助先生您……”
林曦若的话还没说完,韩牧远却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道:“家族获罪时,我不过两岁的孩童,如今已是年近不惑,对于先祖的愿望早就没了少年时的热忱。只是,汐儿他实在是无法当一个猎户,我又如何能忍心让他埋身于荒草山石之间呢!”100文学
“父亲……”韩汐惭愧地低下了头。他自幼时身体便远远要比同龄的孩子要来得孱弱,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改善些许,可是到如今,他已经十三岁了,这一切反而有更加恶化的趋势。
“只怕不是‘无法当一个猎户’这么简单吧?”叶清远忽然说道,目光如电,冷冷地从韩汐身上一扫而过。
“这位侠士,此话怎讲?”韩牧远一只手放在儿子的肩上,一只手却握紧了酒杯,他看着叶清远,眼神里混合着希冀与恐惧。
“多了我也看不清楚,反正就是看着很别扭就对了。”叶清远扫过那一眼以后便不再看韩家父子,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韩先生,可否容老妇为令公子号脉?”容嬷嬷看着韩牧远,又看了看韩汐,眼里却有关切之意,她说道:“小姐体弱多病,老妇为侍奉小姐也学了些粗浅医术,或许可以为令公子瞧上一瞧。”
韩牧远犹豫了半晌,才向容嬷嬷抱拳行礼道:“如此,有劳老人家了。”
……
……
三日前。
“不知小姐究竟是有何事要托于老奴呢?”容嬷嬷低声询问道。而林曦若的视线却还看着那个少年离去的方向,神情中透着忧思。
“刚刚那个孩子,快死了啊。”林曦若淡淡说道,语调上倒听不出情绪的变化。
“虽然现在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活动,但是再过五年,不,也许连五年都没有,他的身体就会渐渐崩溃,连说话也办不到,最后只能躺在床上如僵尸一般死去。”
容嬷嬷的神情为之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问询道:“殿下可是想要救他!”竟忘了要称呼眼前的少女为“小姐”才更妥当。
“我可以救他,为什么不救?”林曦若说着,却像是在问着自己,她接着说:“方法我已经想好了,却要嬷嬷您代我说一段话。”
……
……
“令公子之前可看过其他大夫?”容嬷嬷按着少年苍白纤细的手腕,蹙着眉头,脸上有苦思之色。
“山下镇子里的谢大夫曾为犬子诊治过,但只开了些强身的药方。”韩牧远回答。
“令公子与同龄人相比,这些年怕是没有长高过了吧?”容嬷嬷又问。
韩汐一愣,蓦地看向了按着自己脉门处的老妇人,眼里似是透着某种希冀的光。而韩牧远只是点了点头,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默不作声。
“请恕老妇直言,敢问尊夫人是否已往蓬州屿?”
秋桐悄悄对李瑜解释道:“蓬州屿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