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杨牧云对于谦说道:“我们走吧?”
“嗯。”于谦又向土木堡方向凝望了一阵,方转身回到车里。
一行人沿着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踏过的冰面向对岸走去。寒风吹过亮洁如镜的冰面,卷起片片雪屑,丢进人的衣领中,让人禁不住打了寒战。吱吱的踩雪声钻入人的耳朵里,叫人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杨牧云这是第一次骑马行走在冰面上,江南的冬天无论是河水还是湖泊都是不结冰的,他也从未在结冰的水面上走过,那种滑溜溜直打颤的感觉使他很不习惯,他更怕冰面突然裂开,然后连人带马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干脆从马上下来,用手我着马的缰绳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去。这时,一匹马快速从身边驰过,是林媚儿。
“喂——”杨牧云张口叫道:“小心点儿,别骑这么快!”林媚儿只回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一抖缰绳,仿佛奔得更快了。
自昨日起,林媚儿便一直对杨牧云不理不睬,行走时也拉开远远的距离。
“女人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惹着了她,”杨牧云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对你使小性儿的时候会把你劝她的话当空气一样。也罢,由她去吧,或许她这一不高兴就真的不再纠缠我了。”
正想着,突听前面“喀喇喇——”一声响,马儿“唏律律”嘶叫起来,冰面裂开一个大洞,林媚儿连人带马掉进了冰窟窿里。杨牧云大惊,甩开马的缰绳冲向前去。冰面底下的水流似乎甚急,马首先没了下去,眼见林媚儿也要被卷入冰层下,杨牧云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扑倒,手臂疾伸,堪堪抓住林媚儿的皓腕,却被冰层下面的激流一带,“噗通——”和林媚儿一齐坠入了冰面下的激流中。这下变起仓促,其他人都看呆了。
“快,快去救人。”于谦目睹了这一切,掀开厚厚的棉布车帷对身边的护卫亲兵喊道。一众亲兵护卫忙从马上下来,朝那冰窟奔去,可杨林二人早被激流卷进了冰层下,冰窟窿里哪有丝毫人影?
“大人——”莫不语心急如焚的冲阿列克赛说道:“阿列克赛,怎么办?”
阿列克赛一脸凝重的从马上一跃而下,大踏步的向河下游的兵面上奔去,莫不语不知他要干什么,也跟了过去。
河面上的冰层虽厚,可清澈明净,一眼可见冰面下的情形,阿列克赛眼见着杨牧云和林媚儿抱在一起顺着冰层下的激流而下,估摸了一下水流的速度,向前跑出老远停下来,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重剑就朝着冰面狠狠的砸去,莫不语也不多问,也拔出腰间佩刀跟着砸向冰面......
......
杨牧云在随着林媚儿一起掉入水中的时候,感觉整个头部的血液都被冻得凝固住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裹住了全身。他紧紧抱住林媚儿想要挣扎着透出水面,结果“咚——”的一下额头撞在了厚冰上,心中一沉,知道他们二人已被冰面下的河水卷向下游。
“唔......”林媚儿拼命挣了几下,杨牧云凑过去耳语道:“不要乱动,越动我们就下沉得越快。”心下大急,厚厚的冰层一直延伸至下游,这要如何才能自救?他生长在江南水乡,自幼便会游水,在水下闭气就算两盏茶时间也不在话下,可林媚儿她呢?他垂头看了一眼,林媚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越来越显得无力,双目紧闭,一连串的气泡从口鼻漂出。
杨牧云的心弦一紧,晃了晃她的身子,见她的螓首无力的垂了下来,再不迟疑,鼓足气息向她唇上凑去,与她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蓦然,林媚儿睁开双眸,俏脸现出惊怒交加之色,抬起双臂使劲向他胸口推去。
或许是窒息之下双臂无力,没能将他推开,不禁又羞又急,“你......”檀口刚启,便咕咚灌了一口冰水。
杨牧云忙打手势,让她不要乱动,两人正在冰面下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头顶“喀嚓——”一声响,
厚厚的冰层居然裂开了。杨牧云没有丝毫犹豫,力灌双臂将林媚儿高高举起,推出了水面。
“大人,快,把手给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杨牧云耳畔响起,他眯了眯眼,刚抬起手臂,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人拉出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耳边几声欢呼过后,杨牧云趴在冰面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方睁开眼,就见两个异常高大魁伟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莫不语,阿列克赛?原来是他们两个。”杨牧云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仰面瘫倒在地上。他侧目看去,只见林媚儿坐在冰面上,一张俏脸冻得发青,阿列克赛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袍罩在她身上,犹冷得瑟瑟发抖,见杨牧云向她看来,便恶狠狠的瞪了过去,那神情,像是恨不得把他给撕了。
杨牧云感到背心一凉,忙别过脸去。“呼——”一件厚厚的皮袍罩在了自己身上,接着便见莫不语咧嘴向自己笑了笑。他腾的坐了起来,双手撑起那件皮袍,想要丢回给莫不语,却被他的一双大手死死按住。
“俺不冷,大人您就披着吧,”莫不语说着斜眼看了一下站在旁边袒露一对毛茸茸粗大胳膊的阿列克赛,“说起来也多亏了他,准确的判断出大人您和林......林公子将会流经的位置,及时凿开了冰面,这才把您俩给救了出来。”
“哦。”杨牧云抬头向阿列克赛看去,欲说几句感谢的话,又想到他听不懂汉话,便朝着他拱了拱手。
阿列克赛却面带微笑的左手按在胸前,俯身一礼。
“牧云——”于谦和一众护卫也赶到了,见他们俩都已脱险,方松了一口气,“你们没事吧?”
“于大人,我......阿嚏——”一股寒气直冲杨牧云脑门,他忍不住打了个打喷嚏。
“快,”于谦向身后姗姗来迟的马车招了招手,又转向他说道:“快到车上去,不然的话就会冻坏了。”
“我,我没事,”杨牧云连连摆手,看向林媚儿,“她冻得更厉害,还是让她到车上去吧!”
————————————
杨牧云觉得身上更冷了,由于全身的肌肤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过,稍动一下便觉得浑身生疼,可又不能把这身寒湿的衣衫换下来,林媚儿现在于谦的马车内呢!只得裹紧了莫不语递给他的皮袍在寒风中捱着,一件不够,还加了一件阿列克赛的。偏偏老天又不向着他,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这鬼天气!”他暗暗咒骂了一句。
于谦的马车让给了林媚儿,自己只能骑马,这是一名护卫的马,林媚儿的马被河水卷走,一名护卫便将自己的马让给于大人,和另一名护卫共乘一骑。
看着杨牧云冻得发青的脸色,身子不住瑟瑟发抖,于谦安慰道:“前面不远应该便是居庸关城了,到了城里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好好歇息一晚,应该就舒服了。”
“耽误了大人行程,卑职心中甚感不安。”杨牧云说道。
“牧云说哪里话,”于谦微微一笑说道:“就算没发生这件事,我也是要在居庸关城歇息的。”说着背过手轻轻锤了捶自己的腰眼处。
“大人你的伤......”
“不碍事的,”于谦摆摆手,“年纪大了,不耐长途跋涉,多休息休息就会好的。”看着他话音一转,“没想到牧云的你的水性竟然如此之好,从林姑娘落水处,到你们上来,中间怕不有数百米,若是常人恐怕早已气息不畅晕过去了。老夫当时真为你们担心呐!”
“让于大人您见笑了,”杨牧云说道:“卑职是湖州府人,那里挨着太湖,自小卑职便在太湖边玩耍,水性尚可,有一次跟府学同窗比赛谁能在水中闭气时间最长,卑职整整在水下闭了两盏茶的时间。”
“哦,难怪,”于谦拈着胡须微微颔首,“若是老夫年轻个三十岁,也想跟牧云你比一比。”
“于大人您也会水?”杨牧云讶异道。
“你我都出自江南水乡,”于谦笑道:“那里很多学子都是会水的。不过......”摇摇头,“太多年过去了,这游水的技艺老夫已经生疏了。”
“我倒忘了于大人是杭州府人,与卑职的湖州府是相隔不远的,”杨牧云耸了耸鼻子,强忍下一个喷嚏,“这北方的水太过冰冷,若不是他们两个砸开冰面的话,卑职就算还能闭气,再过片刻也会被冻僵晕过去。”
“他们二人对你倒是不离不弃,”于谦看着前面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二人那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依他们二人的体魄和本事,在军中谋个前程并不困难,而他们却宁愿待在牧云你的身边,甚是难得。”
“如果于大人看好他们的话,还请替他们谋个前程,”杨牧云说道:“卑职在这里替他们谢过了。”
“你舍得?”于谦目光闪烁。
杨牧云笑了笑,“他们能够出人头地的话,卑职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舍得?”
“这个容易,”于谦淡淡道:“我大明现在正处于多事之秋,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等回京后我会好好考虑此事。”
“如此多谢于大人了。”杨牧云手握马缰拱了拱手。
“那牧云你呢?有何打算?现在不妨跟老夫说说。”于谦看着他道。
“我?”杨牧云怔了一怔,“这个卑职倒没仔细想过。”
“这次征战府军前卫虽然元气大伤,但毕竟是天子幼军,是皇上一手操演出来的,”于谦说道:“就算不再出征,也会担任皇城禁卫,不会被冷落一边,不过里面勋臣贵戚的子弟居多,你要在这里面有所建树的话恐怕很难。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么?你可愿意?”
“回哪里卑职如何能够左右?”杨牧云苦笑,“如果皇上一直弃用卑职的话,在家赋闲倒是很有可能。”
“如果真这样的话事情倒是好办了,”于谦反而笑了笑,捋须说道:“皇上若是用你,老夫如何插手?你赋闲在家,老夫可以向吏部发道公文过去,把你讨到兵部来。”
“真的么?”杨牧云两眼放光,身上也不觉得寒冷了,“我可以回兵部去?”
“吏部有你在兵部任职的存档,”于谦微笑着说道:“若你身上不担任实职的话,老夫可以把你要回兵部去。”
“卑职在此先行谢过于大人了。”杨牧云连连拱手,一脸的喜色。
“你先不要谢我,”于谦却摆摆手,“前事难料,你我要真是有缘玉成此事,一个谢字未免太轻了,起码你要为老夫摆一桌酒才行。”
“一定一定,”杨牧云兴奋道:“别说一桌,就是让卑职天天摆酒请大人,卑职也心甘情愿。”
于谦呵呵一笑,“那可就说定了。”
就在这时,一直走在前面的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停了下来,前方是个三岔路口,他们俩不知要走哪一条路。
“沿着向东的那条路走就是了,”于谦高声说道:“再走三十里前面应该就是居庸关了。”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车轱辘轧过雪地发出的吱扭吱扭声响,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另一边岔路过来一支车队,大概有五六十辆,都是牛拉的平板车,车上装的满登登的不知是什么,上面覆盖着厚厚毛毡,押车的汉子个个体形彪悍,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大声吆喝着。
当先一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貌相威猛,头戴尖顶皮绒帽,穿一身裘皮大衣,像是这支车队的首领。却见他策马来到杨牧云一行人的面前,拱手抱拳一礼,高声说道:“请问,那条路是到居庸关的?”
“你也去居庸关么?”莫不语乜了他一眼,咧开大嘴,“正好,跟俺们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