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于谦说道:“太子殿下还在苗人手里,用兵之事需要慎重。”
“那朕就要任人要挟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朱祁钰紧锁双眉,“大明朝能做太子的又不止他一个。”
“皇上的意思是要放弃太子么?”于谦微微眯起了眼问道。
眼见君臣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僵,成敬连忙在一旁打起了圆场,“于大人呐!您这话可有些重了,皇上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殚精竭虑,满朝的大臣都是看在眼里的。要知道王骥的十万大军在湖广、贵州每耽搁一天,都耗费钱粮无数。为了救出太子殿下,皇上不顾户部官员的一再上奏,而让王骥暂缓进攻,于大人难道不知道么?”
“是,臣妄言,请皇上恕罪!”于谦垂首道。
朱祁钰吐出一口气,定了一下心神,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于爱卿,朕明白你担心太子的安危,朕何尝不忧心呢?但朝廷还有许多大事去做......”顿了顿,“自土木之变以来,国事艰危,你我君臣需要同心才能渡过难关呐!”
“臣愿效仿诸葛孔明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好!”朱祁钰点点头,“朕得爱卿襄助,大明中兴有望,希望爱卿尽忠国事,少掺杂一些私念,切记!”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于谦有些愕然,“皇上,臣......”
朱祁钰不等他说下去,“太子与苗人的事朕会妥善安排,需要爱卿出面的话朕会下旨,好了,你下去吧!”
于谦还想再说,成敬过来道:“于大人,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此事毋须你操心,您只要守好北疆,确保京师安全就行了。”
于谦听罢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
......
一俟于谦离开,朱祁钰怒不可遏的道:“他张口太子安危,闭口太子安危,把朕置于何处?”
“皇上,”成敬劝道:“于大人对您忠心耿耿......”
“放屁!”朱祁钰罕见的爆了粗口,“你没听他说么?他愿效仿诸葛孔明对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喘息一声,抬高了声调,“他效忠的是朝廷,而不是朕。他忘了是谁把他抬到兵部尚书这个位子上,是朕!没有朕,谁会重用他......”
“皇上息怒,于大人不过是一时糊涂,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成敬紧接着劝了一句。
朱祁钰哼了一声,“我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与朕作对,朕能罢得了胡濙,难道还罢不了他么?”
“皇上是普天下的君主,想用谁就用谁,想罢免谁就罢免谁,”成敬笑着说道:“可是有一人皇上是罢免不了的。”
“谁?”朱祁钰眉毛一竖。
“蒙古斡剌特部太师也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奴只是想对皇上说于谦和胡濙是不同的,胡濙是礼部尚书,罢免了他可以让杨宁顶上,对国家大势没有影响。但于谦是兵部尚书,京师保卫战是他从容布置,浴血奋战才击退也先的。如果皇上想罢免他,老奴想这世上最高兴的人应该就是也先了。”
“怎么?整个大明朝离了他于少保就无人能够抵御也先了么?”朱祁钰不悦道。
“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能够跟于谦比肩的人物,”成敬说道:“要是真有的话,老奴第一个劝皇上罢免他。”
“王骥三征麓川,战功赫赫,难道比不得于谦么?”
“靖远伯在军中素有威名,是个难得的将才,”成敬说道:“不过他可是王振的人,也是太上皇一手提拔起来的。皇上敢放心大胆的任用他么?”
朱祁钰眯起了眼,“照你说,朕现在无人可以倚重?”
“皇上,”成敬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些事您得暂且忍一忍,这新年一过,便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开科取士,可是您即位后的第一次会试,皇上要加倍重视才是。”
“你的用意是让朕从中选取青年才俊来逐渐替换朝中的那些年老昏聩之人?”
“皇上,今年是景泰二年,凡事得徐徐图之,急不得的。新年的祭天大典您已经向群臣做了明白的昭示,这就已经足够,后面该当如何,视情形再做决定。”
朱祁钰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半晌方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朕不该那么心急,得一步一步来,今年的春闱朕要亲自过问。”
“皇上圣明,”成敬喜道:“只要天下的读书人把您供在心里,皇上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
“那王骥那里......”朱祁钰欲言又止。
“皇上毋须担忧,”成敬说道:“您可下一道旨意,让王骥临机权断,为了救太子而贻误军机的话,他罪责难逃。而因为进攻苗人而伤及太子性命,他同样要被治罪。这么头痛的事,让他跟侯琎权衡去吧!您就不必操心了。”
“妙!”朱祁钰目光一闪,“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操办,一定要办得不露声色,不要让朝里的大臣给朕发难的机会。”
“老奴遵旨!”成敬一脸严肃的说道:“有什么事老奴会揽在自己身上,决不会波及皇上!”
“嗯。”朱祁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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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打着船舷,船上的人都变得有些目光呆滞。
“牧云,你喝口水吧!”元琪儿将半碗清水端到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看看她干裂的樱唇,咳嗽几声,摇了摇头。
“船上现在已断粮缺水了吧?”
“你不要瞎猜,”元琪儿勉强一笑,“粮食和水还储存有不少,不过每人用的俭省些罢了。”
“你不用骗我,”杨牧云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海力木跟我说了,船上的粮水皆已耗尽,已有人几天没有喝水饮食了。”
“这个海力木,”元琪儿咒骂道:“待会儿我再跟他算账。”
“琪儿,”杨牧云叹了口气,“值此时刻,需要船上所有人同舟共济,不能为了我而伤了你部下的心。”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牧云......”元琪儿紧紧抱住了他,鼻子一酸,“我不想让你有任何事。我......我好怕,怕你会离我而去。”
“生死自有天命,我能活到现在,已是上苍垂怜,”杨牧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你看看你,都憔悴成这样,我会心痛的。”端起那半碗清水,“你喝了它。”
元琪儿微摇螓首。
“这样,你喝一口,我便喝一口,不然的话我一滴都不会碰的。”杨牧云道。
“那好,你先喝。”
见元琪儿这样让着自己,杨牧云不再推辞,把嘴唇凑到碗边,稍稍抿了半口,便端给元琪儿。
元琪儿也稍稍抿了抿,推回给杨牧云......
就这样两人喝了半天,碗里的水还剩下一小半。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再喝一口。
“牧云,我这里还有几块肉干,你吃了吧?”元琪儿说着掏出肉干摆在他面前。
“我不饿,”杨牧云嘴角拱出一丝笑意,“你吃,我看。”多说一个字都很费力。
“我也不饿,”元琪儿说道:“牧云,如果在临死前让你完成一个心愿,你会祈求什么?”
“你呢?”杨牧云反问。
“我会祈求跟你举办一场真正的婚礼,”元琪儿的眸子变得迷离起来,“还记得三年前在大明京师我跟你拜堂的事么?那时我是用药把你迷倒,这才遂了自己心愿,现在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娶我。”见他摇头,心里一凉,“你不愿意?”
“不是,我会祈求上天让你活下去,还有你的部下,”杨牧云道:“哪怕用我的生命来换,我也甘愿!”
元琪儿的嘴唇一阵颤抖,可眼中干涩得流不下一滴泪珠。
忽然,舱外传来一声鹰啼。
“是报讯的信鹰到了。”元琪儿憔悴的脸上漾起一丝喜色,转身出了船舱,杨牧云也跟了出去。
船的上空,一只鹰展翅盘旋了几圈,突然向一个方向飞去。
“海力木,额日图,”元琪儿大喊:“快让大家扯起风帆,跟上那只鹰!”
“是,郡主。”船上所有人的精神都开始振奋起来。
......
船跟在鹰的后面航行了一日一夜,就在所有人累得趴在船上只剩下一口气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看,前面有陆地!”
元琪儿眯起眼睛看去,果然,前方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现出一道灰色的海岸线。
“快,快划!”她大声喊道:“我们离海岸不远了。”
......
大船在距离岸边还有两三里的时候便搁浅了。元琪儿命人放下两条小船,拼命划了一阵这才靠上了岸。
船还未停稳,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跳下船,纵情在岸上欢呼狂奔。
杨牧云被元琪儿搀扶着上了岸,两人对望一眼,有恍然如隔世的感觉。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上岸。”杨牧云一阵感慨。
“或许这是长生天的安排,让我们在海上受尽苦难再得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