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熙朝二十三年的的冬天格外的冷,巍峨宏大的宫殿院落都被皑皑白雪掩埋。
养心殿极偏远处的一间厢房内,生着个火炉坐着二个嬷嬷。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打开,从厚厚的门帘里探进个清秀少年,黑亮亮的眼睛把屋内的都瞄了一遍后,就对着里面的人笑。
屋里穿湖绿背袄的嬷嬷转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另一个嬷嬷看了对面嬷嬷的反应,对着来人怒道:“小崽子,想冻死人啊,还不快滚进来。”
少年笑的更开了,抖擞着身子往火炉边靠,随手把手里提的个小包袱摆在小桌上解了开来。里面装的是各色小点心,还有小小一包黑胖瓜子,稍微摆的齐整点后就把桌子推向湖绿背袄的嬷嬷。
穿湖绿背袄的看了看桌子,到也没客气,抓起一把瓜子就磕,咳一会去烘下手,很快就不耐烦了起来,嘴里囔囔道:“贼冷的天,烘了半天手还暖不过来。”
那个少年听了挨上去说:“林嬷嬷,小的给您搭把手。”说着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碟子,抓了把瓜子,麻溜着往里面放瓜子肉。
那个林嬷嬷斜眯了眼他,嘴里假模假式的说道:“怎么好劳烦祝公公,您现在可是贵人身边的红人儿,大出息了,我这边可没这么大面子。”说着就要去抢那些个瓜子。
小祝子挪挪装瓜子的碗,手依旧不停的剥着,嘴里小心恭维着:“小的能有今日多亏了嬷嬷,没有您的栽培,哪能入的了贵人的眼,这不时时感念一有空就过来看您来了。”说完就把一叠白白胖胖的瓜子肉递了上去。
好话谁都要听,林嬷嬷哼了一下,也没理那盘瓜子肉,只顾着去剥那些瓜子,并不理那个少年。
正对着林嬷嬷穿着黄色背袄的嬷嬷开口劝解道:“你这老货,差不多得了,在这宫里讨生活,谁将来不会碰到点难处,伸伸手就落着个人情。”
林嬷嬷狠狠的给了对方一个眼刀子,嘴里恨恨道:“要你个老货多事,人家那是有情有义,凭什么在我身上作伐子,我是个心胸歹毒的,做不了这好。”
眼看越说越僵,祝小太监有点慌神,眼睛只往对面的嬷嬷瞧,林嬷嬷看着这幅蠢样越发气了,砰的站起身来,“真真是不让人过日子了。”随后就嘴里骂骂咧咧就要往外走。
那黄背袄的也忍不住要叹气,这姓林真是个冲的,怪不得怎么使劲都上不去,看着对面焦急的朝着自己打眼色的小祝子,想想她那跟着这小子一起伺候曹贵人的干女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拉住怒气冲冲的林嬷嬷,拉到一边小声嘀咕。
事到最后,林嬷嬷虽脸上仍有余怒,还是不甘心的点了点头,临走前狠狠的盯了小祝子一眼就出了去。
小祝子赶紧挨上黄背袄的嬷嬷,嘴里满口的感谢话,嬷嬷看着她那小样无奈的说:“知道你疼你那同乡的妹妹,林嬷嬷算是答应了,可话说回来你也知道这种事耽搁不了几天。”
小祝子真心感谢道:“苏嬷嬷我就知道您最是心善,小的妹妹这几天定能好。”
“能好自然最好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也就这几天的功夫。”
“您尽管放心。”小祝子赶紧保证。
他就是再不机灵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乾清宫,是离皇上最近的地方,多少双眼睛紧盯着这里。想进来不容易,但出去后再想出去,那就是做梦。所以当同乡妹妹汤元传信来说感了风寒,林嬷嬷想把她挪出去后,他想尽办法搭上苏嬷嬷的线,争取多宽限几天。
他们以前来的时候是一批进来的,同乡的就有好几个,才没几年呢,就只剩他和汤元了,他舍不得就这么让汤元挪出去自生自灭了,到时整个深宫举目无亲,这滋味不好受。
被小厢房的一席话决定了命运的汤元姑娘,一早上醒来就换了个芯子。睁开眼睛时,记忆如水般潺潺流进她脑子,活脱脱出了身大汗。
惊诧纳闷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能重活一世她是高兴的,前世的她是病的死去活来活活折磨死的。能够健健康康的重活那是求都求不来,可是这种活法让她享受不来,死后不是要喝孟婆汤转世投胎吗?这种半路接手还带着两世记忆算怎么回事。更悲哀的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还是个宫女,虽然做的是天下最顶端那人的宫女,但还是个奴不是。奴这种身份还有人生自由吗?
还在忧思自己处境的汤姑娘被开门声惊醒了,从门外急急进来个清秀的少年,仔细一回忆才记起这个少年应该是她的同乡祝海,她在床上猛的坐起,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方就急急的说:“汤妹妹,你不要着急,我已经跟林嬷嬷打好招呼了,她答应再给咱们几天,我看你现在脸色还不错,这是我跟林爷爷求的药,说是对伤寒特别有效,你赶紧吃着,我不能跟你多说了,林爷爷那边不能缺人,你若有事再叫佳敏来找我就是。”
还没等汤元说声谢谢啥的人家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就留下个葫芦型的小瓶子。这就是汤元在这个世间见到的第一个人,前后还没有喘口气的功夫。但显然是个好人,汤元觉得开门运气不错。
知道自己现在是病了没法上工,而且还有被赶走的危险,在记忆中久病不愈的宫人没一个好下场,汤元决定无论怎样先把自己的病养好,前世久病,今生她可不想再毁在病上。
在房间内足足呆了两天,在第三天凌晨,汤元就把自己给收拾了下,循着记忆抹黑去了粗使宫人集合点。
冬日里的丑时,正是最冻人的时刻,主子们要在寅时起身,他们必须在之前把活干活。
汤元刚出门时就遇到了个小姑娘,还没把人认出来,对方就熟稔的拉上了她的手。
她们这边有十五个小宫女组成,从属于两个领事嬷嬷,以林嬷嬷为首,肖嬷嬷为辅。
林嬷嬷只是高高的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些个宫女,肖嬷嬷则低声喊着一个个宫女的名字,分配好扫洒的地点。
汤元观望着古代这种初级杂役的做工场面,思绪连篇。忽的旁边站着的小姑娘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小汤元,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着走啊。”说着就把工具放在她手上,接着叹气道:“完了今天又是打扫长廊,你可自己注意点啊,病刚好就又给吹回去了可不得了。”
汤元一声不吭的拿起扫洒工具,紧紧的跟上,虽说她有这世的记忆,但具体到路线的问题并不是那么清楚,万一被人落下,她肯定找不回路。万幸出门又遇好人,连上工的陌生感都被轻轻带过。
跟她一起的小姑娘就是佳敏,很爱笑,笑的时候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现在却要在半夜三更干这种粗活。汤元姑娘光顾着可怜别人,其实她现在比眼前这个姑娘还小着一岁,刚生完病的身体,惨白着一张脸,要比可怜再没比她更惨的了。
佳敏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就是她帮着汤元给祝海递的信,也跟以前的汤元感情最好。病时还是她给她送的饭,否则汤元不病死也得饿死。
她们干活的地方正是临湖的画廊,除了远处一丝丝朦胧灯光,她们身在画廊中两个人面对面都看不太清楚。更别提风吹过结冰的湖面带过来的冷气,可不就是绝佳的受寒场地没有之一。
现下这个地方只有她们两人,从袖口哆哆嗦嗦抽出手来,汤元被风吹的都快冻出快感来了,惨兮兮的扯开嘴对着佳敏傻笑。可惜黑灯瞎火之下,媚眼抛给瞎子了,人家压根没看见,反而很有气派的说:“动动就热了,早完早了。你从这边开始擦,我去那边。你千万别勉强,不行有我呢,再病了可不得了。”这么一句话,断句断的厉害,其中还能听到牙齿打架声。说完也没等她回话,自己拿着东西就走了。
汤元哆嗦着看着人走远,心里越发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前汤元真正是个好姑娘,现在好报落到她身上了。心里感动,寒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拿着抹布就去擦画廊壁上的沟沟壑壑和那些看不见的灰尘。
果然两边还没汇合,汤元已经擦出了一脑门的汗,这种天气再热也不敢脱衣服,只能把糊眼睛的汗擦掉,继续干活,只希望一鼓作气能把活干完。这个身体虽然久病初愈,身上干活的惯性还在,就是有些力竭,其他倒也没什么不适。但愿干完活全身不要酸痛才好。
汤元干的热火朝天,隐隐看见前面有个瘦小的身影,总算是看到希望了。
两人携手把最后一个廊柱给擦完了,看着同样汗津津的脸,笑呵呵的互相摸了把。佳敏看着汤元真心笑道:“汤元,你能好起来真好。”
汤元呆愣了一下,笑的更开了。在这个今天不知明天事的地方,有个人真心对你,希望你好,没有比这更暖人心了。
两个人携着手,小快步的走回去。在这个地方,跑是绝对不允许的,她们这种奴婢脚下自然有一番功夫,据说有些个太监走起路来如脚下踩着风火轮般迅速。
交了任务,回屋粗糙的擦洗了一下,换了件里衣完事。刚等她收拾完,佳敏就抱着铺盖进了来。
汤元惊奇的看着她,佳敏捏了捏她的脸道:“这个房间虽然小又简陋,但好在清净,我跟嬷嬷说过了,就咱们俩了,你说好不好。”
汤元想了想才记起,她本来也是跟其他人一起住在别的大屋的,就因为生病了才被挪到这个最偏僻简陋的小屋里。虽然只有一张床,大冬天睡两个人却是再好没有,再说又是跟佳敏,还不用跟别人相处,免了可能露陷的危险,来这里后真是顺风顺水。
佳敏看她傻愣着那样,打趣道:“怎么不喜欢我跟你一起,还是你想回去住。”
汤元一回神,连忙接过她的铺盖,最里面铺好,讨好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佳敏听她说完赶紧捂住她的嘴,“瞎说什么啊,你才多大,就这么点事,还值得你嚷嚷,你才刚从老天那里挣回命来,小心老天听见了就把你的小命又给收回了。”
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在吓唬她,不过以现在汤元的年纪确实能给唬住,汤元索性就用手蒙住自己的嘴,可笑歪的眼睛带着那狡黠却掩饰不住。
从那天起,两人就在这么住下了,在佳敏的如长姐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汤元顺顺利利的干上了粗使宫女的活。<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