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尘安并没睡得踏实，他确实喝得有点儿多，心情也闷，之所以装醉，也是不太想给苗微增加压力的意思。

　　他想过她会有什么表现。就像顾老太太想的那样，顾尘安对苗微也是这么想的，她从前确实软弱，可这几年她的心在不断的变硬。

　　因为她有了儿女，为母则强，她自己怎么受罪都无所谓，可她不能忍受旁人对孩子的伤害，因为爱，所以她要变得强硬和强悍，就像披上了坚硬的铠甲，谁敢伤害孩子，谁就是与她为敌。

　　她一定不会同意他的做法，她会哭，会闹，会失望，甚至会和他背道而驰。

　　可听见她发自肺腑的说会陪着他，他忽然就对自己失望起来。

　　卫国公说的是醉话，也是他自己大半生的写照，听来没什么，只会觉得他矫情，没有哪个朝代可以万年永继，同理也没有哪个家族可以永久不衰。

　　但不经历的人，没有那份切肤之痛。

　　就像他从来不觉得顾家已经没落，哪怕父兄都已经战死，可他相信他一定还能再铸顾家辉煌，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他猛的翻身，将苗微压到身下。

　　苗微睡得懵懂，睁开茫然的眼睛望着他，有些迷糊的道：“顾舅舅，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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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折腾，苗微睡意全消，她撑着手臂，和顾尘安面对面，眼神温柔的望着他。

　　顾尘安似乎有些累，拿着她的手盖上自己的眼睛。

　　苗微轻轻摩挲他浓黑的眉，道：“顾舅舅，我有话想和你说。”

　　“嗯，你说。”他抚着她细长的手指，并没睁开眼。

　　“你信不信鬼神？”

　　顾尘安低笑了笑，道：“说不上信和不信，毕竟这东西缥缈不定，看不见摸不着。”

　　苗微并不意外他这个答案，远比他直接说“不信”婉转多了。她定定的望着他，道：“如果我是孤魂野鬼，你会怎么……”

　　顾尘安没动，仿佛睡着了。

　　苗微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神色间就有些惆怅，就在她想要退缩的时候，顾尘安开口道：“为什么打这么个比方？”

　　“我很久以前，做过一个……梦。我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在那个梦里，我是个软弱的姑娘，大舅舅为谋前程，把我送给了京城能帮他的贵人……”

　　抓着苗微手的顾尘安稍稍用了些力气，苗微却紧紧捂住他的眼睛，把下巴搁到他胸膛上，道：“你听我说……”

　　顾尘安不动了。

　　苗微轻蹙秀眉，声音低沉的道：“我并不认识你，可也听说过你的大名，那是在明年……听说你被处以磔刑……”

　　苗微并没描述她的生活，而是把孙琪所说的那番话如数讲给了顾尘安听。

　　顾尘安笑了笑，道：“你想同我说什么呢？是让我戒备赵宓，还是让我怀疑你不是人？”他拉下苗微的手，明亮的眼睛温柔的落在她脸上，充满爱意又饱含深情。

　　他道：“我像不像被精怪迷惑的笨书生？”

　　苗微忍不住笑弯了嘴角：“你这是，肯无条件的相信我说的？”

　　他不答，只追问：“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我……”她想拿她的来处加以佐证，好让他相信她所说的不是荒谬无稽的鬼话。可他信了之后呢？

　　苗微闭上眼，横躺在他的胸上，道：“没什么，就是想同你说，毕竟我也不是个福寿绵延的人。”

　　上一世没有遗憾，可这一世有，因为有小小和安哥儿。她不可能真的毫无挂碍的闭上眼。

　　她曾经恨过自己的母亲，就因为父亲没了，所以她抑郁而终，完全没想过还有自己这么个幼小的女儿要照顾。

　　但凡母亲在，哪怕她和自己一样软弱，可自己的日子也未必就后来那样难堪。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她的命运是由她软弱的性格决定的。

　　可现在，她居然也会有那样撇下儿女，不顾一切要陪着顾尘安上刀山火海的冲动。泪水从眼角流下，她哽咽道：“我不是个负责任的母亲。”

　　顾尘安苦笑着道：“依你所说，我不也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他捏着苗微的肩道：“别担心，我不会束手就擒，就算没你这个梦的提醒，我也不是没有一点儿防备。”

　　顾尘安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连母亲这个最重规矩的人都说得出“把家国大义看得比家人轻”这样的话，他又凭什么不以庇护家人为己任？

　　他一天到晚都不在家，顾老太太和苗微都默契的不问。

　　苗微倒是提过，顾家的丧事曾经向赵宓禀报过，他也赏赐了诸多东西，如今白事都办完了，也该进宫谢恩了。

　　她想替顾老太太去。

　　顾尘安不同意，他当然知道苗微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如今和从前完全不同。

　　苗微那个时候能够对赵宓得手，完全是因为他对她还存着几分龌龊心思，因为求而未得，男人对女人总是多那么几分容让，甚至因为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用强权来劫掠一个女人的身体，所以他不愿意对苗微动粗。

　　否则苗微哪里是他的对手？

　　赵宓也察觉到了危险，这是本能，他迅速部署，加强了宫内和京城的防备，甚至下旨命顾尘安迅速回山海关。

　　孙琪又接到了苗微的贴子，说要在茶楼相见。

　　他欣然赴约，想知道苗微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很谨慎，知道在赵宓的眼皮子底下还是谨慎些的好，免得他日顾尘安被赵宓解决了，他成了池鱼。

　　他进到茶楼的时候，苗微都差点儿没认出来。

　　孙琪打量了一回苗微，径直问：“你找我做什么？这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啊？”

　　苗微笑笑道：“想听听你会开什么条件？”

　　孙琪神色未变，呵的笑了一声，抱肩道：“这话问得好，可见你是图穷匕现啊。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我要说我的条件是摘了你们辛苦得来的桃子，你也愿意？”

　　苗微也不恼，点头道：“既然敢与虎谋皮，自然不怕被虎反噬，不过说句难听话，你以为你摘了桃子就能顺顺当当的吃下去？你有那么大胃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