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蓁没急着回答，只定定的望着赵初。

　　赵初欢欣鼓舞，迎着她的目光，心都要跳起舞来了。可转瞬心又凉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顾元蓁眼睛里的寒凉。

　　是轻视。

　　她问他：“你能做得了你自己的主吗？”

　　赵初没什么底气的道：“小小，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是万民之主。”

　　“那又如何？你先做你自己的主，你能吗？”

　　赵初有些疑惑的，嘴硬道：“当然能。”

　　顾元蓁打断他，道：“就比如从早晨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算，你能决定你穿什么衣裳，吃什么早餐，做什么事，玩什么，去哪儿，和谁在一起，你能吗？”

　　不能。

　　他身边有那么多太监和宫女，他的衣裳都是做好的，只有那么一种颜色，那是孤家寡人，除了他谁也不能穿的颜色。

　　他没有喜欢的颜色，都是宫女拿什么他穿什么，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时间长了，他已经不会选择了。

　　他的早膳也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南北菜都有，荤素搭配得当，尤其是颜色好看，样子精致，可味道不那么好。

　　他吃过苗微给顾元蓁亲手做的糕点，那是甜滋滋，带着母亲的味道，特别特殊的吃食，闭上眼，他仿佛能忆起幼时母亲怀抱的味道。

　　他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因为他不能让底下的奴才了解他的喜好，就怕他们用他的喜好来引诱他，控制他，甚至是毒害他。

　　更别说做什么，玩什么了，他一天一天的事情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比方说上朝，听臣子们说些尽是无聊的东西，有时候就睁着眼听他们吵架。

　　在外头都是一品二品大员，可在朝堂上幼稚的像小孩子，激动的时候互相揪着对方衣领子，薅对方的头发，往人脸上唾唾沫，动手挠人家的脸……跟市井泼妇没什么区别。

　　再比如批奏折。他不能全信白纸黑字上的东西，因为没能亲眼见着，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隐瞒和撒谎，有多少夸张的虚伪。

　　他也不能不信这奏折上的东西，因为或许那白纸黑字的背后是数万百姓的血泪，是数千冤枉的哀鸣。

　　这是他的责任，他既然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他就无可推卸。

　　赵初深切的感受到了绝望，他连自己的主都不能做，恰恰是顾元蓁最瞧不上的男人，她怎么会嫁给他？

　　可他不甘心，都说皇帝是天之子，授命于天，金口玉言，这天下的人和物都是他的，为什么他不能？

　　他试图去抓顾元蓁的手，被她威胁的举了举拳头，他才清醒了些，收回自己的狼狈，垂死挣扎道：“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这不是理由，我就想问你，你喜欢我吗？”

　　顾元蓁坦然的道：“喜欢。”

　　一瞬间，百花盛开，赵初心里全是甜蜜。

　　顾元蓁看不得他的傻笑，摇摇头道：“虽然你是陛下，我该对你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可在我家里，你就是我的小伙伴，是我的朋友，你性格不错，没有刁蛮骄横的习气，为人也大度宽宠，聪明机灵，博览群书，谈吐雅致，没人会不喜欢你，我也一样。”

　　赵初苦笑：“就没有不同的地方吗？”

　　顾元蓁道：“有啊，你是陛下。”

　　赵初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我不是呢？”

　　顾元蓁不肯给他任何希望，仍旧玩笑似的道：“如果你不是陛下，我又何必认得你？”

　　赵初许久都没再说话。

　　顾元蓁退后一步，道：“陛下，如果不能像从前一样，那以后我就不再见陛下了。”

　　当然不能，他虽仍旧年幼，可面对处心积虑，五六年来孜孜以求的姑娘，被拒绝的滋味实在苦痛，他没办法不怀恨。

　　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他能坏到什么地步，他也不敢想像，但他绝对没有顾元蓁以为的那样宽宏大度，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的地步。

　　云贵两地有叛乱，赵初左右思量，派了顾尘安去平剿。

　　顾尘安虽然答应得痛快，心里却一点儿底没有，他一直都在北方，虽说熟读兵书战策，也算身经百战，但各地风土习俗都不一样，他从没带过南边的兵。

　　云贵多湿嶂，只怕这一去还来不及剿匪，他先得水土不服。

　　顾元蓁知道后去见顾尘安，她请求：“爹，我跟你一起去。”

　　顾尘安失笑：“不是爹瞧不起你，而是，爹怎么舍得让你跟着去？”到底是个姑娘家，军营里不是那么好待的，他有预感这回去云贵是凶多吉少，既如此，他就更不可能在他照顾不到小小的时候还让她冒险。

　　顾元蓁坚持：“爹，我保证不给你拖后腿，我就是负责你的安全，除此我什么都不插手。”

　　这不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顾元蓁满心都是愧疚，是她的拒绝让赵初面子上下不来，所以他才会在这个节骨眼把她爹推出去。

　　她太年轻，又因为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她太过于轻易相信人心都是善的。如果没有那点儿若隐若现的暖昧情感，整个顾家于赵初来说和旁的世家没什么不同，他和顾尘安早晚有撕破面皮决裂的时刻，是她的拒绝把这个时刻提前了。

　　顾尘安就算知道了个中原由，也不同意，他拍着小小的肩道：“爹这一去，生死难料，你三个弟弟还小，你得留下来照顾你娘她们。”

　　顾元蓁眼里涌出泪来，伤心溢于言表。

　　顾尘安笑道：“荣辱兴衰，这是常理，哪有人一辈子都平安顺遂的？爹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你们兄弟四个，也都各有各的命数，爹不担心。我最不放心的是你和你娘，不盼着别的，就盼着你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别轻易的为了谁就把你自己牺牲掉。至于你三个弟弟，到底是男孩子家，只要手脚勤快，总饿不死自己。”

　　顾元蓁哭道：“就是娘，怕也愿意跟着爹你一起去的。”

　　哪怕死在一块，究竟没了牵念，最怕的就是他在战场上生死搏杀，娘在家里焦虑煎熬。顾元蓁最怕最怕的就是爹一旦有个万一，娘能撑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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