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御书房。
“儿子拜见爹爹。”赵德昭一进来,便笑嘻嘻地向赵匡胤行了礼。
赵匡胤神色不像以往看到儿子时那样亲热随和,绷着黑脸冷冰冰道:“好些天不见你的人影了,总算舍得来一趟啊。”
赵德昭知道皇帝老爹因为自己擅自抄家的事情还在憋着气,笑道:“儿子这些天来忙着国税总局的筹备,顾不上进宫来,直到现在诸事几乎都敲定了,这才得空进来看您,顺便跟您汇报一下进展。”
赵匡胤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一副懒得搭理的表情,没有接儿子的话。
赵德昭知道老爹其实是想听的,便把最近取得的实际进展,一桩一桩往下说:
“儿子跟户部谈好了,税钱分配份额就按照之前儿子跟老爹定下的:内库监三成,地方州府两成,余下五成归户部。”
“税票定下了最终版型,已经交由内库监辖下的印坊在赶工印制,第一批十万张税票后天就可以印出来。刘乐贤也已经开始在后宫闲散内侍中间挑选合适的人手,教他们算账识字,为后续派遣到各地州府当税吏做预备。”
“国税总局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儿子已经从户部抽调到了一批有实务经验、精通算术的吏员。有他们在,国税总局的账目就不会出问题。预计三十天之内,爹爹您就可以收到第一批税款了。”
赵德昭每汇报一项成果,赵匡胤的脸色便舒缓一分,待到儿子说完后,立刻便就其中的关键难题发问:
“你是如何与户部谈妥的?户部马尚书的脾性为人,朕是知道一些的,强逼他接受五成份额不算太难,但一定是不情不愿的。既然不情不愿,他为何又能积极全力配合你?这可就奇了怪了。”
“爹爹明鉴,马尚书起初确实是很不情愿的,但儿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耐心说服,他到底是深明大义,愿意以国事为重,”
赵德昭微微低眉垂目做出老实样子,马尚书既然已经投靠过来,那就得有意无意在皇帝老爹面前给他贴贴金。
“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耐心说服?那马老头能是个好说服的人吗?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朕自忖都没有让他心服口服的本事!”
赵匡胤说完,眼光灼灼盯着赵德昭,目不转瞬。
赵德昭被老爹的慑人目光盯得心里有点发毛,脑子瞬间闪过一大串念头:
“难道老爹知道我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知道马尚书与唐中丞被我挑拨得动手互殴成了死敌?不应该啊,这种有失大臣体统的丢人事,他们二人决不会对外说起,老爹的皇城司最多只能收到些风声,一定是没有任何实证的,嗯,最多是诈一诈我……”
他心里虽是有些慌,面上丝毫不显露,目光坦然迎上赵匡胤的凝视。
赵匡胤终于收回目光,露出微笑道:“爹爹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你肯定是被马尚书喷了不少口水,甚至是挨了不少骂的吧?以前因为内库监私印盐钞的那档子烂事,爹爹自己都没少挨那马老头的口水,他连朕这个天子都不放过,还能放过你了?”
说完,他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以示慰劳:“二郎,也是难为你,辛苦辛苦。”
“打生下来起,一直就是爹爹为儿子们遮风挡雨,撑起了咱们赵家,何曾说过辛苦难为?”
看着赵匡胤斑白的鬓角,联想到老爹几十年在大风大浪一路趟过的不易,由此念及老爹还剩下不到两年的寿数,赵德昭情绪不禁有些激动,眼眶微微湿润。
“眼下三郎年纪还小,只有我独个成人成家了,儿子眼下只是为爹爹遮挡一下外臣们的口水与朝野的物议,替爹爹分担一些忧劳而己,哪里就敢觉得辛苦难为呢?”
赵匡胤明显有些触动,他露出慈爱的笑容,再次轻拍儿子的肩膀。
“二郎,你能够这么想,那是真的长大了,能担得起事了,爹爹可以考虑以后多交些担子给你。”
赵德昭心中一动,正想趁机跟老爹重提自己想入禁军担任军职的旧话,赵匡胤却敛起笑容,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你虽有为爹爹分忧的心思,但行事还是太过没有分寸,以致于视朝廷体统为无物,引得朝议哗然!”
赵德昭垂下脑袋看着脚尖,心里只想着:“刚跟我算完公账,老爹这下是要开始跟我算私账了?”
果然,接着就听见赵匡胤的声音陡然升高八度,语气里充满一个暴脾气父亲对于不成气儿子的极大愤怒。
“老子叫你跟着刘乐贤一起去处置迟建新,是让你出气为你撑腰的,不是让你趁机抄家发财的!”
“你居然还发动上百号人跟着一起去抄家发财,好大的场面啊,生怕不能弄得满东京都知道是吧?你就这么缺钱吗?!打你生下来起,老子是哪天饿过你了,还是什么时候穷过你了?!”
“老子当时吩咐得清清楚楚,哪一个字说过准许你抄家了?你偏把老子的话当作耳边风!你知道不知道,好些朝臣咬着你不放,说你明火执仗入户劫夺他人财物,逼得你老子不得不在朝堂上豁出天子的脸面,这才在群臣面前护住你!”
赵匡胤越说越生气,呼吸也粗重起来,甚至几次抬起脚想踹人又放下了。
赵德昭心里却在暗暗吐槽:“什么御史们紧咬不放,那帮只有一张嘴的御史又不会算命,他们能知道是我半夜带人去抄的家?明摆着是那晚撞见的几拨开封府巡夜官吏中,有人认出了我或是我府里的人,连夜报到我那位叔父那里,他便借机放出了御史们在朝堂上死劲咬我!”
内心虽是很不以为然,但赵德昭还是低着头,装作老实聆听父亲教诲。
直到老爹发完脾气,过了盛怒的气头,赵德昭这才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页,双手呈递到赵匡胤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