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二柱,你这双手是怎么回事?”赵德昭可不会蠢到认为手掌溃烂成这副德性,是士兵在操练时受的红伤所致。
“殿下容禀:小人在染坊做工,每日要在染缸里染布,染缸里的汁水不干净,泡得久了便成这样了。”黄二柱跪下禀道。
赵德昭转身看着孙成礼,右手一指跪地的黄二柱,沉声问道:“孙将军,这人真的是你殿前司的兵?”
“殿下有何话说,不妨直言!”孙成礼黑着脸孔,同样语调生硬。
赵德昭冷笑道:“那就请孙将军教一教本王,一个终日在纸坊做工的百姓工匠,如何能是你殿前司的兵?如何还能来领我父皇颁发的赏钱?!”
今日为了颁赏这点儿事,孙成礼已经被赵德昭接连敲打两三次,他心里老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勃然作色道:“殿下莫非以为,是老夫安排外间的百姓民人冒名领赏不成?!殿下如此污蔑老夫,倘若不能说个说明白,便请与老夫一起进宫,到圣驾跟前评一评理!”
石元亮此时不停打眼色,赵德昭一时不明其意,便也顾不上理会,他只紧紧揪住问题不放:“本王在问你话,请孙将军回答本王!”
孙成礼脸红脖子粗,气得呼呼直喘:“殿下,你还要老夫回答个甚?!此人就是我殿前司的兵,他自己都说了,是在染坊做工!”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黄二柱:“殿下若是怀疑老夫欺瞒,不妨自己问他!”
赵德昭不会蠢到当真转而去问士兵本人,稍稍沉吟了一下后,仍然逮着孙成礼追问:“什么染坊?”
孙成礼翻了个白眼,鼻孔朝天哼声道:“老夫如何知道是什么染坊?!老夫是统管数万兵马的堂堂都指挥使,可比不得殿下清闲,哪里有闲空理会这等全不相干的琐碎小事!”
赵德昭忍住气道:“殿前司是练兵带兵的所在,辖下居然会有一个染坊,你这个都指挥使居然全不知情?!”
此言一出,周边的空气瞬间变了味道。
赵德昭注意到,身旁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投射过来,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十分古怪,就好像是听到了一句极其荒谬的话。
“哈哈哈!”孙成礼仰头大笑三声,随即流露出了一种看待白痴的眼神:“殿下,老夫有哪一句话说过,我殿前司辖下开设了染坊?”
赵德昭这一下听得真有点懵了。
石元亮实在看不过眼,只得很突兀地跑到赵德昭跟前附耳提醒:“殿下,那染坊应该是军官的私人工坊,驱使士兵劳作,此事不足为怪。”
孙成礼的声音正好同时响起,语气充满了愤懑:
“各阶军官各有店铺、工坊、田庄等产业,少则一两处,多则几十处,其中有几座染坊值得殿下大惊小怪么?军官们的这些产业,自然是需要役使辖下军士们劳作的……敢问殿下,老夫如何需要理会这等全不相干的琐碎小事?!”
这一下,赵德昭感觉自己真的是脑血冲顶了!
各阶军官役使手下的士兵们在自己的私人产业里劳作,把他们当作不花钱的奴工使唤,如此离谱的事情发生在大宋的第一等精锐军队中,这一个一个的居然觉得合情合理、习以为常,把它当成是“不相干的琐碎小事”,反而把自己的大惊小怪看成是不可理喻的白痴行径!
甚至,孙成礼还为此气愤得跳脚,觉得自己很受委屈。
更甚至,就连自己这一边的石元亮都觉得这种事情“不足为怪”。
由此可见,大宋上下对于军队的普遍观念,已经是扭曲到了混淆是非的荒谬地步!
赵德昭确实不清楚大宋军中的门道,因此才会特意拐了老大的弯子,从石守信那里挖了些熟悉军务的人手过来听用。
但他心里一万个确信,一群成天被军官们当作奴工使唤的士兵,是绝对谈不上多少战斗力的,难怪宋兵的战斗力历来都以弱鸡著称,天天做工种田就是不训练,能不弱鸡吗?
孙成礼集合殿前司人马受阅,居然花费了两个时辰,赵德昭忍了。
在册的五万人马只有四万六七,吃了三四千的军饷空额,赵德昭还是忍了。
但眼下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来人!”赵德昭伸手一指孙成礼:“把他给我拿下!”
金枪班那些持枪的仗仗军官迟疑着没有动弹,只有赵德昭自己的两个郡王府护卫听命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孙成礼的手臂。
孙成礼虽是极度惊谔,却并不挣扎,瞪视赵德昭怒声质问:“敢问殿下,老夫犯了什么罪过?!”
赵德昭冷笑一声:“好!本王就一条一条给你算!”
“治军不力,将士懈怠,集合受阅居然要花两个时辰,这是罪一!”
“贪占空额喝兵血,在册兵数五万,实则不到四万七千,这是罪二!”
“放任各阶军官役使军士,自己却丝毫不以为非,毫无廉耻,这是罪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孙成礼额头青筋爆起,大声怒吼起来:“老夫追随圣上血战沙场之时,你还只是一个开裆裤的小儿,哪里有资格来评说老夫?”
“不敬本王,言辞不逊,这是罪五!”赵德昭盯着孙成礼的脸孔,冷笑道:“有这五条大罪,难道还治不得你?”
说完喝道:“打他十下军棍!”
“谁敢打我?!”
孙成礼双眼圆睁,须发戟张,一声怒吼如同炸雷似的,竟然震得将台上人人耳朵嗡嗡作响。
他桀骜环视左右,大声道:“老夫是天子亲将,除了圣上亲临,谁有资格打老夫?老夫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百战余生的沙场老将,说出话来自有一股森然威势,一时之间,侍从的金枪班众人,以及在场的几位中下阶军将,还真就被镇住了,人人的脸上露出了畏缩忌惮神色,没有一个主动上前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