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严紧赶慢赶奔赴长安的时候,凤翔招讨大营的派遣军已经先一步兴高采烈地“杀入”了长安城延秋门。
黄巢还是很识相地跑了。即将成为“光复首功”的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甚至很有兴致地对因为赶走黄巢而欢天喜地涌上街头的长安百姓挥了挥手。黄巢对于别人是贼,是魔鬼,可对于他程宗楚来说却是相反的。黄巢一作乱,他手下的泾原兵就能吃着皇粮打仗、扩编、升官发财,还能缉捕“从贼”、“附逆”的地方大户,这种好事怎能不感谢那个盐贩子呢?
“程帅,”一个相貌委琐的部将靠了过来,以一种极其诚恳的语气问道:“长安失陷后,城内魑魅魍魉纷纷投敌从贼,对他们该当如何处置?”这人一说话,一众部将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老大。
程宗楚自然知道部下的心思,所谓的“魑魅魍魉”特指富户,泛指百姓。而部将的提议显然又是广大士兵的心声。这年头当兵图什么?还不是钱粮,若是指望区区军饷和皇帝赏赐的那点绢布,神仙都得饿残废。
如今的大唐做什么来钱最快?对于黄贼来说是抢,对于官军来说则是“缉盗”。这巍巍长安居民百万,其中铁了心“从贼”的还会少?
程宗楚不是傻瓜,士兵们缉盗的大部分成果都是要上缴的,估计缉遍长安的所获即使扣去孝敬以后也肯定不下千万。这样的数目不是他一个镇帅能吞得下去的,远的不说,唐弘夫的人就在后面等着分吃呢,要是自己一下子太过雷厉风行,恐怕到时候会得罪这位临时总指挥,引发两镇斗殴厮杀并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程宗楚对属下命令道:“长安新乱,民心未定,我等且选几个坊市先行驻扎安抚,待唐大帅引大军来后再行弹压贼党!”
众将也知道分赃不均会引来其他镇军的敌视甚至围攻,大帅让大家事先占好地盘,挑选肥肉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在长安即便是随便缉盗一坊,起码就能抵得上泾原数州的半年军饷了,何况是事先挑选?
想到自己“缉盗”后盆满钵满的样子,众将心中乐开了花,轰然应诺。
看着众将跃跃欲试的样子,程宗楚也是得意非常,想想又补充了一句:“留几个盗患严重的大坊区给后面的大军,咱们也不能独占了功劳!”
临时总指挥,行营司马,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进城的速度也不慢,半个时辰以后就带着主力部队从三个门进入了长安。看到程宗楚已经抢占完地盘,唐弘夫虽然默认了这一个既成事实,但还是讨价还价一番,程宗楚也是和气生财,让出了太平、兴禄两个区的地盘给招讨军主力。
分赃既然已经完结,那么官军履行捉拿“贼从”的时候也就到了。唐弘夫一声令下,长安百姓的悲剧就不可避免的上演了……
整个下午,已经“光复”的长安全面倒退到战时状况,城中不时就有浓烟升腾,凄厉的哭喊满城尽是。一扇扇门被踹开,只要稍富之家就是“贼党”。官军的行动虽然比黄巢要文明一点,但也专业不少。他们没有体力自己翻找财物,只是看房收钱,若是某甲的家是三进的,那么恭喜,判为“附逆”是少不了的,此家男丁就得出多少钱来赎罪。若某乙家光花园就有俩,那么肯定是“贼党”,洗白收费自然十倍于“附逆”者。即便是你仅够温饱,草屋三间,也有可能被定个“通贼”的罪名,这样的家庭自然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不过没关系,可以出劳动力来显示赎罪的决心——帮官军们搬运财货。
可以说,官军一过,如蝗灾过境,端得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客观的说,单是这一遍过去,百姓家里还能忍,毕竟从安史之乱以来,长安百姓已经经历过好几次官方抢劫的事情了。但问题是,这些士兵来自天南海北,没有一个统筹和调配,唐、程两人也没有为新到的王处存部留下份额。于是就出现了程宗楚的兵前脚抢完一个坊,后脚王处存的人就从另一坊市来了。二次收费的难度显然远远高于第一次,户主的呼喊解释在那些恼怒的士兵看来自然是聒噪非常,于是就打就杀,如果家里的女子有些颜色,又没及时躲避,这个女子以后的生活便只有两件事物:白绫或者白眼……更有一类可恨的,就是所谓的“无赖泼皮”,这些职业混混在黄巢来的时候就帮着抢劫,官军来了也不放过发财的机会,换上唐军服色,学着官军系上根区别敌我的白布条子,下手比官军狠辣百倍,毫无人性可言。
血腥,混乱,这一切直到半夜时分才基本停歇。心满意足的官军士兵们纷纷住进了深宅大院,睡上了软床香衾。有的人抱着珠宝梦里偷笑,有的人抱着女子耸动不已。在他们看来,仗已经可以结束了。唐弘夫和程宗楚也这样认为,连部分护卫亲兵出去“活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王处存为人谨慎些,把宿地设置在离城门不过一里处。
灞上。一个身着龙袍的瘦削男子静静地远望长安方向。在周围伐柳所做的火把的映衬下,男子面色冷峻,目光阴鸷。
他便是黄巢。
前几章里被火yao熏到,脸上还一片黑痕的尚让脚步匆忙,恭敬地说道:“皇上,探子回报,唐弘夫进了京城果然动手剽掠,根本无心顾及城防。”
听了尚让的汇报,黄巢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久作副手的尚让还是看出了这个男人的嘲讽与恨意。
如同李严所看的电视剧里一样,一阵风起,黄巢适时开口:“不要放走唐弘夫、程宗楚。”
“遵命。”尚让恭身退下,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上次龙尾陂惨败正是拜这两人所赐。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尚某人极感耻辱。现在唐、程二人死期将至,杀了这两人,剩下的就后来的那次偷袭的指挥官了,只是尚让事后手指头数完再数脚丫子,也算不出那役的唐军将领是谁。否则以他的个性,哪怕是做个人偶用针天天扎都是有可能的。
尚让万万想不到,此刻他的仇人李严离长安不过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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