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逐鹿,军阀时代第一章:两代人
夏天过了就是秋天,山南的土地迎来了新的收获。望着地里沉颠颠的麦穗,农人们的笑容舒展开了满脸的皱纹。
日子总算是好了不少,虽然许多后生去从了军为大帅效死博功名,但土地已熟,加上民政司许多老爷推广的“良农经验”和良种,在这个没有莫名劳役,没有差役催逼的情况下,大部分家庭都将得到更大的收获,就算一半多的粮要交给官府,大伙依旧开心满足。尤其是邓唐两州,百姓多有流民经历,对现在的安定情形甚是满意。
“大人,”四十多岁的农夫发自内心地说道:“要是年年都是这样的好光景该多好!”
被称作大人的正是山南北面卫戍区守御使张言,一幅寻常百姓打扮的他闻言微笑,鼓励道:“大伙好好干,光景只会一年好过一年的。”
农夫连忙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俺听人说大人要调职去守大帅新打下的江山?”
“嗯。”张言也不否认,说道:“是要去南边了。”
农夫叹息一声:“咱们都舍不得大人这样的好官啊……没架子,一门心思都为咱们这些下民操心……”
张言摇头,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劝慰道:“大帅旗下,所有官吏都是爱民的。”
农夫嘟囔了一句,却是不怎么相信。
张言正待再说话,马蹄声骤起。十多骑山南战马飞驰而来,卷起了阵阵尘土。
“守御大人!”一个年轻的军官翻身下马,对张言行了一礼,恭声说:“大帅离开邓州止三十里,望大人准备迎接。”
“你作了营正?”张言并不接茬,上下打量了一番年轻地营正:“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日之前,”那军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充满了骄傲:“我刚补充到陈泽将军处,陈泽将军轻兵突袭百里……”
“好了……潭州的捷报我已经看到了。”张言挥手打断军官的话。问道:“小虎在襄阳怎么样?”
军官一呆,对张言的冷淡有些不满,答道:“禀父亲大人,小虎从政治学堂转到了讲武堂以后十分勤奋,在步兵科考绩优等。”
“继祚,”张言想说什么,但最终却道:“回去看看你母亲罢。他为你们兄弟担心得老了许多……你们这些忤逆子!”
军官张继祚呆了呆,点点头,行了一个军礼,翻身上马,闷声说道:“父亲,功名还需马上取……你也赶紧回城罢!”
说完,策马去了,他的属下也纷纷跟上。又是一片尘土飞扬。
张言叹了一口气。
农夫疑惑地问道:“大人,这是公子罢?真是年少了得啊,年纪轻轻就……”
“许里正,”张言打断了农夫的话,说道:“你是里正,要带大伙好好干!”
农夫见张言情绪不高。连忙唯唯称是。
年少了得……张言背着手走向自己已经老迈地坐骑,心中却是黯然。继祚倒也罢了,从小就在乱世里头,从军入伍是自然不过的事。可是小虎呢?安排他进了新开地政治学堂,毕业了好做官,谁知愣是偷偷的申请转了学,还写信说什么好男儿不从军是可耻的……他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晓得什么?体会过尸山血海,人竞相食吗?
让许许多多良家子为军功狂热,李严的手段着实了得。靠着勇猛忠诚的军队,现在他已收了荆南。刚刚又夺了潭州。若非兵力不够,此刻或许已经尽有故山南全道。下一步怕是要更多人去战去死……想到儿子给自己行的始终是军礼,张言只能摇头。
在这广袤山南,李严已经无所不在,而百万户口地身家性命也都系在了这个才满三十岁的大帅身上。只能愿他诸事皆利了!
许里正发现,一向亲和精干的张大人忽然之间就老朽了很多,夕阳下他的背影竟有些佝偻。
“又要打仗了……不晓得娃子在军中怎么样了?”许里正叹了一口气。
他的娃在山南第一军服役,十天前托军邮给家里来了一封信,说是学了识字,给家里报给平安。儿子识字,做爹的自然是极欢喜的,但信中却说的是他刚刚参加了南边地讨伐,杀了四个贼军,还说等攒到十个就能记功一级,记了两级就能升为什长,有申请去什么讲武堂的资格——这哪里是报平安哦?娃十九岁,虽说为大帅这么个大恩人效命是应当的,可他都还没来得及说个媳妇啊!
…………
山南的百姓们为收获欢喜,为军中的子弟担忧,而在帝国的北方战场,百姓地日子却是萧条昏暗。他们已经没了感情,只是麻木地活下去,不断地逃难。
到处是兵,一会是河东兵,一会是河南军,还其他藩镇的……一个个都是土匪,过几次兵就要抢上几回,就要杀人取乐。没有办法,大伙只有逃,向南逃。没吃没穿,各镇又打了半年,大伙都跑不远,倒是十有八九跑向京畿道……那里可有皇帝在,镇军总不会连皇帝也抢罢?
百姓们不知道,皇帝是很容易被抢的,自安史以来已有数次,而目前的情形皇帝自己已经焦头烂额。
七月的时候寿王晔草草即位,似乎是为了最后的一丝希望,只求暂时安宁的朝廷几日间便旨意四出。
李克用加了晋王,朱温封梁王,杨行密会稽郡王,诸如王熔、李克举、李昌符、朱玫、王潮、钱镠等等诸侯均封赏有差。诸侯们一一接了爵位虚官,但却没有人真的“勒兵守土”、“代天牧民”,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
南方情形尚可,闽地、岭南内乱已经结束,李严和杨行密在夺了各自能吃下的地盘以后不再咄咄逼人,收心打点起地方来。山南、淮南、浙东和几个小镇还送来了一些贡赋——亏难他们还想得起来。
南方消停了,北方却是战到酣处。虽然西北三镇全力抵抗,但河中最终还是落到了李克用手里,三镇联军就此土崩瓦解,作了鸟兽散。河中府一经易手,长安北向门户大开,在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之时帝都暴露在了危险之中。慌乱的气氛伴随着坏消息和难民地涌入弥漫开来,许多人开始打点后路。
稍早,趁李克用还没直接胁迫皇帝降罪于自己,许久没有大动作地朱温忽然发力,再度北上,意图围魏救赵逼迫李克用还镇。
在河北,缓过一口气的李可举和王熔也知道弄得不好拥李和倒李阵营就会有一场关系到他们生存地大会战,于是同时出兵东进。还没和河东军接仗河北军自己却出了意外,作为河北两巨头之一的李可举却在途中丢了性命,某日李某人酒醉,当面指斥部将李全忠有异心,怕了几个时辰,李全忠最终半夜杀入,取了李可举的脑袋,同时杀却李可举心腹一千三百,幽州军元气大伤,李全忠不得已收兵回镇,并向李克用输诚,得允。
三日后,北方反李阵营再起变化,云中节度赫连铎死于家奴之手,诸胡将也选择了举镇附河东。这样一来,王熔不敢再动,思来想去也向李克用乞怜,一边又联系李全忠,约会自保。
河北既稍定,李克用胆气再壮,上表请天子除逆,表中有“臣将引兵入卫君侧”字样。朱温没有料想到河北事变,失了先手,随即也上表请皇帝幸东都,“臣之虎贲尽可保全两都”云云。天下目光尽集于晋梁之争,而就在大家说天下之事尽决于此的时候,变数又起。
最新的消息是:新任山南都统,襄阳郡王李严奉旨为关中缉盗绥靖大将军,发兵两万,出屯陕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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