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就在陈州发出不降怒吼的时候,李严拍案而起,走到堂中一个瘦骨头仃的男子前,大声问道:“你确定这不是谣传?”
那个男子被吓得一阵哆嗦,结结巴巴地答道:“小的……不敢说谎啊,那个舂磨砦小的是看过的……小的实在吃下肉糜才偷偷跑出来的,将军饶命啊……”
李严呆了半晌,怒吼一声:“滚蛋!”
那瘦小男人站都站不起来,哆嗦着就往外爬去,还没爬到门口,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慢着!”
还是要杀我……瘦小男人心中一颤抖,像只虾米一样,直接趴到了地上。
“孙二小,你把这家伙拖到预备营去,给咱们做向导!”李严烦躁地一挥手,那个瘦小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千恩万谢就被拖出了大堂。
众将奉命赶来的时候,看到李严抱着头,傻瓜一样呆坐着。日光西斜,刚好照在大堂中央的那块土匪留下的匾额上,上面分明地写着“替天行道”。
…………
离陈州一百五十里,有片方圆不过三里的小山,名叫牛脊山。这牛脊山原本是座荒山,除了些杂草乱枝几乎是毫无所出,但世道一乱,却成了周围百姓避难的好地方。相应的,也是一些小股流寇土匪的藏身良所。
大约在三个月前,有一支人数过千的流寇发现了牛脊山这个好地方,立即吞并了山上原有的几股小土匪,成了这里的主宰。因此周围的百姓立刻遭了殃,原本用来防备的土匪流寇的几百民壮被他们消灭了个干净,不多的家当也被洗劫一空。这股流寇与其他流寇相比还有一个不同点,那就是他们知道粮草的重要,并不扩充人手。因此上,百姓青壮对于他们也没有意义,他们所过之处往往是鸡犬不留,残忍之极。最终的结果是周遭荒无人烟,遍地焦土。
没有了百姓,这股流寇在坐吃山空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发现自己遭到了补给危机。但此时方圆三百里已经是黄巢骨干的地盘,他们实力太差,没本事外出劫掠,只好开始寻找出路。就在几个头目为到底是投靠黄巢还是冒险去长途投靠南边藩镇受招安的时候,却有一支送粮专队经过了牛脊山。
说是送粮队,其实更确切地说应当是一支有粮食的军队。这支军队有两千人左右,服色混杂,没有表明身份的旗帜。
牛脊山有地理优势,因此几个出身镇军的头目很自信地认为虽然己方人少,但熟悉地理,有机会抢到点粮食,到时候往山寨一钻,对方也奈何不了他们。于是,就展开了一次伏击战。
伏击战打了两个时辰,没想到中圈套的牛脊山流寇被反包围,一半死一半降。而对方仅仅损失了不到两百人。
投降的流寇被集中到一起,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多的军官来询问大家是否有战斗经验。流寇们作贼日久,自然有换主子的经验,纷纷表现自己杀人如麻的光辉历史,想着投到这支能打的军队麾下继续混饭吃。和希望中的一样,那个年轻将领听了大家的话嘿嘿一笑,和蔼地将大伙分成几个组,说是安排改编。这一个个小组的弟兄一到地头,那个军官和他的手下们就翻了脸,几百个弟兄,半个时辰不到,被杀得干干净净。
这个军官就是李严所部手黑第一的王贤。
杀光了流寇,李严所部就窝在了牛脊山里。他们一路上陆续和一万多流寇作战过,斩首近七千,也扩充了八百多人马。因此现在实际上已经有三千多人,补给上,一路黑吃黑和打秋风过来,居然还能再支撑一个多月时间。
在牛脊山,李严的任务就是训练士兵,一营和二营是正式编制,随时补充,保持着满员。大部分前流寇被编成预备营,由李严亲自执掌。训练的主要对象也正这些人。李严暂时无心北向,也没有必要靠向汴军,同时自认没有实力真的“驰援陈州”,这才索性找了个战场附近的地方窝上半个月来消化这些补充兵。
一切进展顺利,黄巢的骨干们忙着抓捕比较温顺的“粮食”,没人注意到牛脊山已经易主,即便是刚补充的新兵在经过十天残酷训练以后也有了点起码的兵样。如果没有意外,李严所部极有可能在几天后靠向汴军寻求补给支援。但李严的计划随着他审问过斥候抓捕到的贼军逃兵以后却发生了重大变化。
“将军要去救陈州?咱们只有三千人啊?”韩绰听了李严的计划大惊失色。
其余的人也连忙出言相劝。
李胤烨也劝道:“贼军势大,我军真正能战者不过两千余,去了陈州也与事无补……将军三思。”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谋士的角色中,一切都从本军利益出发。
李严摇头,说道:“必须去!”
包括张克行在内,这是众人第一次看到李严如此坚决,顿时呆住。其实类似的表情在李严去长安的时候也曾经在他脸上出现,但那时候的坚决更像是冲动。现在,李严所展现的真正的坚决,沉毅的坚决。
在一种无法挽回无法拒绝的感觉下,众人沉默了。
李胤烨首先开口,却是对孙二小说的:“把将军的地图拿来!”
李严对李胤烨点点头,转向最近一直沉默的韩建,说道:“韩别将,你若与我失散,率领所部南进,可以海阔天空,我现在没有做到你我约定的人马数目,你不算背言。”
众人并不知道李严和韩建的约定,都把目光转向这个在李严旗下最为异类,甚至是不受欢迎的男人。
韩建的神情并没有很大变化,表面上最近他一直在识字,颇有韬光养晦的意思。但内心却依旧纠缠于自立一方,自求发展和跟随李严尝试救民的矛盾中。听了李严的话,反问道:“算上我部,将军只有三千徒属,为何要救陈州?”
“与禽兽战!直至战死!”李严的回答很简单,但却透出一股切齿的恨意。来到这个时代一年,他虽然知道黄巢不是历史书上啸傲纵横,救民水火的英雄,而是一个彻底的强盗兼杀人犯。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念过书,也做过私盐贩子,应当懂点仁义,知道百姓疾苦的男人居然会灭绝人性到这个地步!
据那逃兵供述,粮食吃完后,黄巢立起一三千百巨碓,开了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将陈州四野的困苦不堪的百姓,无论男女,不分老幼地抓过来,稍作冲洗就连皮带骨头地囫囵碾磨,鲜活的生命哀号几声后变成充满血腥的肉糜……这肉糜还是日夜开动,全天制作……后世的屠宰场对猪羊也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陈州四野的老百姓吃光了,他们就到处抓新的“粮食”,凡是遗落乡野,居于小城的百姓,都是他们捕捉的来源……按照那个逃兵的说法,他们已经开始到派出大队去心虚胆怯的朱温的地盘汴州抓人了……这样下去,整个河南都会被这群野兽吃个干净!
野蛮,残忍……除了吃人不吐骨头以外,已经没有词语可以形容黄巢了。即便之前发明这种吃人技术的朱粲和黄巢比起来都不知道差了多少,日后的张献忠恐怕也是大有不如。
在这种灭绝人性的行径之下,李严徐图发展,割据救民的“构想”一下子就崩溃了。他根本无法坐视野兽行凶,无法坐视陈州这个目前最顽强的堡垒陷落,里面苦苦支撑的百姓沦为口粮……至于自己这么点力量有用,自己队伍会遭受多大的损失……算了吧!
他自己,始终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性和良知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军人!不是漠视生命的“领袖”、“枭雄”甚至政客!所以……他宁愿战死!
此刻,大家已经在场的卫兵口中得知了李严下决心的缘由。饶是这些人心定如铁,也都悚然动容,特别是家乡在黄巢捕食区的王贤和韩建,细密的汗珠布满了两人的额头。
望着李严坚定的面孔,一咬牙,韩建下了这一生中最大的决定,扑地一声跪倒在地,说了四个字:“愿、为、前、驱!”
没人搀扶韩建众将以同样的语调异口同声地说道:“直至战死!!”
…………
黑压压的贼军又开始攻城了,赵犨近百天来第一次全身披挂在战斗中的城头出现。他老了,能够做的就是让子侄们,百姓们看到自己,看到决死一战的心!
“使君!”看到赵犨的兵民振奋了,纷纷振臂欢呼。尽管黄巢的军队离城墙已经不过数十丈,尽管抛石机已经开始试射,云梯正在冲来。
赵犨刷地拔出了已经多年未曾使用,但依旧被擦得雪亮的横刀,用尽全身的力大吼一声:“杀贼!”
“杀贼!”所有人士卒握紧了刀刃,民夫百姓们将全部的力量集中了到自己手里的木石头上。
贼军擂响进了攻城的战鼓,一脸麻木的贼军士兵们再次冒着飞石滚木,无视周围同伴的死亡,架起了高耸的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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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传前看到书友“沉寂在无风时”的帖子,守夜汗颜。就此罗嗦几句。
坦白说,守夜是第一次写长篇,无论是把握还是架构上都很稚嫩,甚至混乱。写到这里,前文已经为李严的性格和发展改过好几回了,直到现在才基本定型。老实说,我一开始也想写传统的发展型架空。但到了后来,守夜觉得在一个没有人性的时代,作为现代人是无法回避良心的谴责的,他的经历不应该是一个笔直的上行道路。而一个人的心不可能只有架空小说经常使用的“中国”这么一个概念,一切的复兴靠的是有良知的人,他可以暴戾但不可以失去人性。到处吃人,满身血污,李严不是神,希望大家能允许他做噩梦,徘徊,虚伪,甚至短暂的残忍——尽管因为这个本书已经失去了许多读者……
守夜谢谢所有书友,顿首。
另:历史类BUG,守夜因为是凭着以前百~万\小!说的印象写的,的确出现很多错漏,比如年号。守夜也攒了不少.但最近一直在推荐,守夜也不好频繁修改前文以干扰大家的阅读,所以将在适当的时候一起修改,希望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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