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却压根儿连伤心的空隙都没有,不为别的,只为北堂长老临走时留下的那番水百川将不久于人世的话儿!在她看来,水百川既然已命不救矣,那么,不管先前水溶心里待他曾有过多少怨多少恨,亦是时候儿该劝他原谅水百川,再好生侍奉在他膝下,陪他走完在这人世间最后一程儿了,她实在不愿意瞧着水溶在事情已不可能再有挽回机会的时候,再在午夜梦回时,暗自在心底自责愧疚后悔的!
她在心里想了又想,终于计议定明儿一定要劝得水溶同了她一块儿进宫面见水百川去,当然如果可能,她更希望能听见水溶将对水百川的称呼,自冰冷疏远的“皇上”二字儿,改为饱含温情尊重的“父皇”二字儿!
于是傍晚水溶来家后,她便状似无意的向水溶提及了此事儿,倒不想水溶竟一口儿便答应了下来,以致她早已准备好的那一箩筐儿劝服他的说辞,都再无用武之地了。
她却不知道,水溶心底其实早在闻得北堂长老说水百川将命不久矣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原谅他了,只不过经年累积下来的别扭与尴尬,让他不愿意先去表达自己的亲近,亦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亲近罢了。这几日以来,他一直等的便是能有个合适的契机让他有机会去向水百川表达自己的关怀,也难怪他会在一闻得黛玉这般说后,便忙不迭点头应下了。
见水溶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与接纳并主动关心水百川了,黛玉心下自是喜悦感动不已,因有意引着他说了半日的话儿,让他无暇去担忧水百川后,又命人摆了晚饭来,同了他一块儿吃毕,再瞧着他吃了一碗安神汤,方各自回房梳洗一番,宽衣睡下了,不知话下。
翌日一早起来,黛玉便令紫鹃几个服侍自己穿好了公主的礼服,又只领了青冉一个人随侍,便同了水溶一块儿,坐车进宫去了。
到得锦华门时,水溶因要赶着去奉天殿正殿上朝,遂令自己的贴身长随成子好生领着黛玉去奉天殿偏殿候着后,便先一步去了。余下黛玉与青冉成子几个一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路缓缓走着,直用了大半个时辰,方到得奉天殿偏殿。
早有李常禄得了水溶的吩咐,遣人回来向奉天殿另几名执事太监嬷嬷传了话儿,故黛玉一到得殿外,便见众太监嬷嬷已满脸堆笑的迎了那里了。瞧得黛玉渐行渐近,众人忙又上前迎了几步,方跪下见礼道:“奴才们给潇湘公主请安!”
黛玉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公公嬷嬷们都是皇上跟前儿的老人儿了,我又岂敢受你们全礼的?且都请平身罢。”
众太监嬷嬷听她声音婉转温雅,态度又谦逊有礼,丝毫儿不摆公主的架子,却又让人不由自主的敬服她,都打心眼儿里生出几分好感来,因忙都起身笑道:“公主客气了,这原是奴才们该的。”又恭请她去到暖阁里吃茶,又忙着去与她准备时鲜的点心果品。
一时茶来,黛玉便接过,一行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才能既不引起水百川怀疑的切入正题,又能让水溶亲自表达出他对前者的关怀之情来,一行慢慢儿的吃起来。众太监宫女见她想事情,都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把空间单独留给她。
正自想得出神儿,忽然便听得外面儿有人高声儿唱道:“皇上驾到——”,黛玉攸地回过了神儿来,忙放下手里的茶钟,起身稍事整理了一下儿衣妆,便快速迎至了门边儿。
伴随着一阵儿“呵呵呵”爽朗的大笑,一身儿明黄龙袍的水百川,被人簇拥着大踏步进来了,黛玉忙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扶住,笑道:“玉儿丫头这是作什么,朕不是说过你与朕的女儿们都是一样儿的?那有作女儿的,见了父亲还需要时时下跪的,没的白磕坏了膝盖,以后可不兴再这样儿了。”又笑道,“你能来瞧朕,朕已是很高兴了,这些个虚礼,能免则免罢。”
一旁李常禄忙亦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方才下朝后皇上一闻得老奴说公主来了,立时喜得了不得,原本还留了几位辅政大人们议事儿的,亦顾不得理会他们,忙忙便赶了过来。连日来老奴还是头一遭儿见皇上这般高兴了,公主以后可得时常进宫来方好呢。”
见水百川这会子犹这般中气十足,偏北堂长老他将不久于人世,黛玉止不住鼻翼一酸,眼角儿亦攸地有了泪意。因恐水百川动疑,她忙强自忍住,笑道:“黛玉才还在向青冉说皇上这里的好茶就是不一样儿,只可惜不能时常吃着,李公公既这般说,明儿黛玉少不得要时常进宫来讨皇上一碗好茶吃了,到时候儿公公可不要嫌我絮烦才好呢。”
水百川听说,呵呵笑道:“这是杭州才进上来的雨前龙井,玉儿丫头既吃着好,朕这就着人与你包上二斤,你且带回去慢慢儿吃去,不值什么的。”说毕忙又补充道,“当然,朕给你这二斤茶叶,可不是要你明儿窝在家里吃茶,就不进宫来了,你可还得时常进宫来瞧朕方使得,不然朕可就不给你那茶叶了!”
说得满殿的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黛玉因撅嘴道:“皇上真真小气儿,至多黛玉以后时常进宫来陪皇上便是了,那有将赐出去的东西,再收回去的理儿?”又向李常禄道,“李公公,我知道这宫里的大管家是您,待会儿您可得背着皇上,多多与我准备些儿哦。”
李常禄忙答道:“公主只管放心,老奴理会得嘞。”当下老少二人又一唱一和的说了一阵儿,引逗得水百川十分喜悦。
正其乐融融之际,便有小太监进来回:“启禀皇上,六王爷在外求见。”
平日里水溶私底下等闲不主动来见水百川的,除非是水百川遣人去唤,这会子却闻得他主动求见,原便十分喜悦了的水百川更是喜不自禁,因忙大手一挥,道:“快传!”小太监忙答应着出去了。
少时,便见一身朝服的水溶一脸淡淡的进来了,倒头便要向当中榻上坐着的水百川行礼,水百川自是忙起身一把搀住,笑道:“朕才还与玉儿丫头说,都是自家人,何苦拘这些个俗礼,偏你又来了这一出儿。”令他去下首黛玉对面儿坐下,方继续道:“难得今儿个你们两个都来瞧朕,朕心里高兴,午膳就留在奉天殿吃罢。”便随口儿报出一串菜名儿,又命李常禄亲自去御膳房传话儿。
下面儿水溶闻得百川虽是随口报出的菜名儿,却样样儿皆是他爱吃的菜,心下攸地浮上一丝儿异样的感情来,此时此刻,他终于真切感受到百川为了能修复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到底于私底下作了多少努力了!
因忙清了清有些儿发涩的喉咙,缓缓说道:“其实……儿、儿臣今儿个来求见皇上,是因有要事儿要回与皇上。”“儿臣”二字儿,一开始他还说得很不自然很不顺畅,但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后面儿再要说起来,便自然多了,只不过“父皇”这个称谓,一时半会儿他仍叫不出口罢了。
一面指向侍立在黛玉身后的青冉,“这个丫头打小儿便跟在臣身边儿的,这些年来学得了一身好医术,儿臣想着潇湘公主素来体弱,有她随时侍奉在身边儿,倒亦能让她学以致用。但只儿臣心底到底还是不敢对她的医术完全放心,毕竟她较之潇湘公主长不了几岁,医术便是再精妙,能精妙得过太医院一众行医问药几十载了的太医们去?实不相瞒皇上,儿臣临来时,曾私下调了皇上近日来太医请的平安脉的记录,因此想请这个丫头亦与皇上诊诊脉,瞧瞧她所说的,与太医们所说的是否一致,倘她诊断的结果与太医们一致,而太医们与皇上诊脉,必然是最精细且不会出错儿的,到时自然能判断出她的医术是否能及得上太医院众太医们精妙,儿臣亦能放心将潇湘公主的身体,都交予她来调养了。”
他这番话儿虽说得漏洞百出,然因着他那几声儿不太自然的自称“儿臣”,仍是让水百川听得喜悦至极、心潮澎湃,毕竟这标志着水溶终于打心眼儿里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了!亦顾不得再去深究其他,忙不迭便笑逐颜开的点头道:“溶儿说得有理,就让这丫头过来与朕诊诊平安脉罢。”却不知水溶之所以这般煞费苦心的编出这一篇谎言来,为的便是确信一下儿他身体里到底有没有什么隐疾罢了,毕竟青冉的医术,虽及不上北堂长老,要胜过太医院那一众太医,却亦是绰绰有余的。
青冉心领神会,忙行至水百川膝下跪下,执起他放在榻上矮枕上的手腕儿,便凝神诊断起来。一旁水溶与黛玉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儿,便都不错眼珠儿的紧盯住青冉的脸子来,生怕她神色间会泄露出一丝一毫儿的变化,以致水百川动疑。<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