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事态都已经显示:汉廷正面临一次大危机。这次危机不但汉廷内部的人感受到了,连汉廷的敌人也嗅到了诱人的味道。在接踵而来的威胁当中,大宋出招的消息传到塘沽最晚,但带来的打击也最重!
和其它三家不同,赵宋毕竟是在某种意义上能与汉廷抗礼的政权,经济、军事、政治、文化的综合实力最为完整,宗翰宗弼的军事冲击能量虽大,论到后劲却不如南宋朝廷深厚延绵。
南宋朝廷在鲁南开始出现大规模军事调动的消息,这时已经传到塘沽,由于消息间隔的缘故,汉中地区暂时还没有传来警报,不过鲁南既然不稳,则渭南出现危机也将是迟早的事情。
“终于还是来了。”杨应麒摆弄着手中的棋子,为黑方落下了最后一颗要子,白方有四个地方要救,但无论怎么安排,却总会出现一到二个破绽:“要被吃下一块,还是冒险一博赌个大赢大输?”在找到答案之前,杨应麒拂乱了棋盘,喃喃道:“如果只计算棋面,那我已经输定了。不过如果把人心也算进去,那我还有机会。”
折允武心中同样有一个棋局,但这个棋局的规模却远不如杨应麒心中来得宏大,甚至可以说折允武心目中的那个棋局只是杨应麒心目中那个棋局的一角,其它领域对他来说就像笼罩着一层迷雾——尽管听政以来汉廷无论军务政务的消息有相府一份也必定有行宫一份,但不同的人能从同一份奏报上读到的消息毕竟是不同的。许多奏报折允武虽然读了,但限于阅历,他所能看到的真相却比杨应麒要少得多。在听说鲁南有变的消息后,他马上让韩昉去弄个清楚。
此时出使汉廷的南宋大臣刘豫就在塘沽,韩昉得到监国的命令后紧急召见,一向软弱的刘豫在这件事情上却表现得颇为圆滑:“啊!韩大人已经知道啊!”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善意:“我大宋受大汉恩惠甚多,无以为报,此次我主听说宗弼北侵,担心塘沽受到侵扰,所以派遣大军准备北上增援。我才收到朝廷的文书,正打算知会韩大人,不想韩大人却先一步知道了。”
韩昉黑着脸道:“宗弼北侵那是自寻死路,此事自有大汉的将帅处置,贵朝的大军还是安分些好,莫要越境,免得引起两国纷争。”
刘豫哦了一声道:“我朝乃是好意啊。”
韩昉截口道:“这番好意,我们心领了!还请刘大人速速修书,向建康说明我朝意旨。”
刘豫问:“韩大人这样决定,不会太过唐突了么?这事不用问过监国太子么?”
韩昉道:“韩昉此来,正是代太子传旨。”
刘豫又问:“不用问过欧阳元帅么?”
韩昉道:“元帅与太子本是一心。”
刘豫又问:“那杨相呢?他也是这意思?”
韩昉见他如此扯皮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若在半年之前,南宋的使者别说在塘沽,就是在建康也不敢对汉廷如此惫懒,但今时不比往日,外交事务中得势者傲失势者屈,本来就是千古不易之理,所以韩昉也只是哼了一声,说道:“我朝上下,均是此意!”
刘豫笑道:“若是这样,那我朝便没办法了。我这就修书,不过看我主的意思,还是很希望能帮上大汉的忙。”说着向韩昉当面保证:只要汉军没有出现危机,宋军就绝不会过境,以避生越俎代庖之嫌。
但要是汉军出现危机怎么办?刘豫没有说,韩昉也没有问——在这种情况下问了便是示弱!
“哼!赵构的这招好毒!”折允武听了韩昉的回禀后恨恨道:“现在他们虽然不出兵,却已经牵制得我们在鲁南、渭南的大军不能动弹,不但不能动弹,还要追增兵力去防范他们!可我们现在还哪里能派出追增的兵力来!”
汉廷得到两河陕西未久,宋室在这一带仍有相当的号召力,如果军民对汉廷失去了信任,随时都有倒戈归宋的可能。从这一点来说,南宋虽然没正式进攻,但所产生的威胁却可能比其它三家加起来还大!
这个道理,折允武懂,杨应麒懂,欧阳适懂,西夏的使者李寿也懂!虽然因为消息封锁李寿不知道前线出了什么事,但汉廷对他态度的变化——无论是防范更加严密还是礼数更加周全——却让他觉得杀手锏应该抛出来了。于是他便在一日之内连发九书,要求得到监国太子的接见,文书中的字眼也越来越露骨,甚至质疑太子不见他乃是“不敢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折允武对李寿的处理便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驱逐出境,一是立刻接见。
如果折彦冲在,他当然会选前者,但如果折彦冲在,李寿也断断不敢如此公然叫嚣。现在折允武如果将李寿驱逐处境,那就是要和西夏断交,本来还有一点缓和可能性的夏边危局面将全面爆发,整个西北将彻底陷入战争的泥潭!
想到这一点,折允武连手心也沁出了汗水,到了这个境地,他才完全体会到谋国之难、谋国之险!
“准备准备吧。”折允武对韩昉道:“我见他一见!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花招!”
折允武的意见传到欧阳适和杨应麒处,欧阳适当即表示赞同,并表示自己到时候会到场护驾,杨应麒却只是回复说:“是该见见的,迟早都要见的。”
折允武听到这个回复后却忍不住抟眉,问跑腿传话的侍从:“七叔只说了这么一句?”
“是。”侍从答了这个问题之后,想了想又道:“微臣到相府时,满屋子都是药香,传太子令谕时偷看杨相神色,似乎……似乎……”
折允武问:“似乎什么!”
那侍从道:“似乎杨相的病又重了!”
折允武大惊,一边派了太医去诊脉,一边继续处理军政要务。他心中烦躁,渐渐的那些公文上的文字符号似乎都飞了起来,变成一条长绳捆住他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终于啊的一声大跳起来,滚在地上。
周围服侍的从人吓得魂飞魄散,七手八脚地急救,一边请太医,一边报皇后。完颜虎在后宫正看着折允文和林舆斗嘴,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太医已将折允武救醒。
完颜虎见儿子脸色苍白,急得乱问:“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会这样!”
一起跟来的林舆扶住了她宽慰:“姆姆,别这样,不会有事的,阿武哥哥这不是醒来了么?”
折允文则跑到床边抓住折允武的手道:“哥,你没事吧!”
折允武微微一笑,道:“没事。”又对完颜虎道:“母后,我没事。”但话声却有些虚弱。
完颜虎问太医,太医道:“太子殿下是用神过度,忧急攻心,只要休息两天,调理调理就好了。没有大碍,没有大碍。”说着开了药方,完颜虎忙令人去煎药。又上前问:“阿武,你……唉,这几天你就歇歇吧!军政上的事情,让你四叔七叔理会去。”
“不,不行。”折允武道:“现在我还不能倒下,明天还要见西夏使者呢。”
完颜虎的脚在地上重重地踩了又踩道:“什么西夏使者!让别人见去!”
折允武道:“不可以的,母后,我已经传令要见他了,若是失信,那会误了国事的。再说七叔也病了,若我再不撑着点,我们大汉怕闯不过这一关去!”
完颜虎惊道:“应麒也病了?”转头问林舆:“应麒……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