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元一六七九年,汴梁。
曹广弼的使者林翼到达时,宗翰的前锋已经由郑州到达金水河上游的白沙镇,离开封只有半日之距离。林翼在官吏的引导下来到汴梁城内的临时帅府,入大门,过走廊,还隔着门便听里面一人道:“宗大人,形势如此危急,还是请公主鸾驾南避吧!否则恐怕……”
林翼心道:“又是一个没胆量的!现在逃跑有个鸟用!”
进得门来,却见堂上坐着两人,正在对弈,左边那人须发俱白、一身儒服,料来就是近年威震天下的宗泽,右边却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旁边坐着三个人,站着一个人,这四人都是坐立不安,看装束都是文官。
宗泽且不答那文官的话,拈子落盘,这才笑道:“何必如此张皇?我在城外早有布置,公主尚且不慌,早间还去坊间问询菜价米价,你们慌什么!”
赵橘儿自海外归来以后,颇为关心百姓菜篮子,逢三隔五便往集市上跑,一些文官以为此举颇不自重,但另外一些士人则赞公主亲民。
林翼见宗泽注意到自己,上前行礼,宗泽点头道:“是从上党来的吧?上次在卫南我见过你。”林翼通报了姓名,宗泽又道:“且先坐,待我下完了这盘棋再来叙话。”林翼当下便站在一边,也不多言。宗泽见了颇为赞赏,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又斜了那几个文官一眼,似乎在说:“看看人家!这才是官吏临敌时应有的勇气与从容!”这时他对面的年轻人追了一子,宗泽见了惊道:“好棋,好棋!”
那几个文官见宗泽居然把棋局看得比战事还重,个个急怒难当。宗泽却不管他们,只是凝神对局。
约莫有一柱香功夫,外头来了个将领请命道:“四壁统制请闭诸门以防万一!”
宗泽斥道:“闭什么闭!通令诸将,诸门大开,若真有敌骑来到,就便诛之!”
那将领领命去了,宗泽随即又凝神于棋局。其中一个文官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对领头那人道:“胡大人,你看这……”
林翼看那胡大人,见他虽着官服,但身上没有一点官僚气息,一脸的恬然更像一个学者,却见他微微一笑道:“宗汝霖既如此有把握,汴京必定无忧!”说着便举步出门。
余下几个文官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门外火速来报:“捷讯!金军前锋进至中牟,刘衍将军以三万兵马扼其进路,金军见难以得胜,正要退回白沙,埋伏在金兵归路上岳统制伏兵尽起,两相夹击,金军大败,我军斩首五百,俘敌一千三百,得战马六百匹。”
那几个文官闻讯大喜,宗泽亦高叫一声,啪地落下棋子,林翼在旁望见,叫道:“好棋!”
宗泽微微一笑,这才回过头来对报捷的将官道:“令岳飞便宜行事,刘衍且归。向公主及全城军民报捷。”便又凝神于棋路。
林翼心道:“岳飞?是那个人么?他又跑这里来了。二将军也赞他是个奇才,可惜和王副统制不和……嗯,听说他曾是宗大人旧部,来汴梁依附老上司也不奇怪。”
那几个文官闻捷报虽然一喜,但见宗泽如此“胡闹”,对望一眼,摇了摇头结伴出去。宗泽和那年轻人这一盘棋又下了足足半个时辰,中间那年轻人两次谋图反攻都告失败,直到最后关头才弃子认输。
宗泽笑道:“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韧劲。”
那年轻人笑道:“年轻人有长力不奇怪,倒是‘宗爷爷’姜老而弥辣,我开局不久便占了上风,谁知道竟会被您扳回来。”
宗泽笑道:“我与你父亲算来也只是平辈,如何敢承你‘爷爷’之称?”
那年轻人笑道:“宗大人,您不知道么?现在金军的下层兵将对你敬畏交加,都叫你宗爷爷呢!”
宗泽哈哈一笑道:“他们便叫我太公我也不放在心上,倒是你那批兵器……”
那年轻人爽快地道:“三日之内,便能运到!这场棋我输了,按照赌约,只收半价。”
宗泽大喜,又道:“那军粮的事情……”
那年轻人道:“我手头兵器不少,军粮却还不多。”
宗泽道:“但我知你认得的粮商着实不少,这个月他们运往上党的粮草,少说也有十万担!若也能帮我也运来这个数,汴梁便能多撑一二个月!”
那年轻人看了林翼一眼,笑道:“粮商的门路,这里有人比我在行呢!宗大人问山路,何必舍樵子而问渔夫?”说完便分别向宗泽、林翼告别。
林翼道:“看了这位兄台半日的棋,还不知如何称呼。待我向宗大人汇报过公事,若是得便,还请麒麟楼上喝一杯,交个朋友。”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道:“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只是没见过面而已。”
林翼心中一动:“陈楚?”
那年轻人笑道:“不错,正是陈楚!”
陈楚走后,林翼又再次向宗泽行礼。
宗泽道:“你们认识?”
“是。”林翼道:“做过几笔生意,他的信誉很不错,但今日却是初见。”
宗泽颔首道:“不错,我也常听说他不但信誉卓著,而且兵器只卖给抗金的义师,有时候甚至是半卖半送,此等义举,令人钦佩。他虽然弃儒从商,但在这乱世干出来的事业,可比一百个儒生还要有用!”随即又叹道:“只是他如此做生意,只怕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折腾!”
林翼是知道陈楚底细的,所以听了微微一笑,心道:“他的亏空再大,只要没有贪赃枉法又符合七将军的指令,自然有汉部枢密用军费给他填,怕什么亏空!”口中却不道破。
宗泽又道:“听陈公子讲,你在粮草上有门路?”
林翼道:“不错。宣和末年我在忠武军时,童贯对忠武军的钱粮克扣得很厉害,我们没法,只好自己筹措钱粮养兵卫国!所以对于北国粮道十分熟悉。”
宗泽叹道:“怪不得种彦崧、曹灵寿转战南北,钱粮无缺,原来是有你这等奇才在!”
林翼忙道:“不敢,不敢。”他这句不敢却不完全是谦虚。他平输转运的能耐虽然了得,但终究不可能无中生有,老忠武军和新忠武军的钱粮供应,若没有汉部的支持断难以源源不绝。不过忠武军和汉部之间的道路常常因战乱而隔绝,林翼在时战时停的情况下能保证忠武军的供应,本事也确实不小。
宗泽便问林翼能否替汴梁筹措一些,林翼微笑道:“曹统制这次派我来,第一是想双方在战略布置上通一通声气,第二便是看看双方有什么互惠互补的地方没有。如今宗辅窥伺山东,齐鲁商道一时难通。但我已在东海预定了的一批物资,蒙商人朋友们义气,竟花了大功夫从淮河运来,准备通过运河旧道进入汴京。曹统制的意思,是希望宗大人能派兵先把这批粮草接进汴京来,其中一半归宗大人调派,另一半则转入上党。却不知宗大人是否调派得出人手。”
宗泽大喜,问了军粮的数目,心中盘算了一阵道:“这批粮草我去帮你们接进来,不过这么大一批粮草,恐费钱银不少,我一时难以筹措,不知能否延期付钱?”
林翼笑道:“宗大人说笑了,曹统制的意思,本来就是要把这批粮草送给宗大人,我们并不收取一分一文。”
宗泽忙道:“这怎么好!”
林翼道:“上次阻截金人,虽然未能迎回二帝,但侥幸夺得许多金银。这些金银本自汴梁而来,如今购得粮草仍然归汴梁,正是物归其主,宗大人何必推辞?”
宗泽大喜,说道:“曹统制心胸旷达,令人好生佩服!宗泽定要奏知圣上,以旌其功!”
林翼微笑道:“忠武军上下但求御驾早日北上抗金,至于官爵荣耀,岂是我等所求!”
宗泽闻此豪壮言语,不高兴反而黯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重重坐在椅子上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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