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嫂怒气冲冲地出宫要帮完颜虎出气,但出来以后却觉得不知该怎么办,心想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就去找了张老余的养女张氏,陈阿猴的老婆刘氏,周胜的老婆李氏,王大辉的老婆萧氏,胡茂的老婆许氏等等,她先将完颜虎的处境说了,把这几个女人都气得不行,都说要帮虎皇后讨个公道!不过这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商量了半天也没弄出个行得通的计策来,最后萧氏叫道:“商量个什么!咱们一起去塘沽找皇帝问个清楚!”
顾大嫂大喜道:“对!咱们直接去找皇帝!”说着就让他儿子雇了几辆马车,兴冲冲来到塘沽,到了行宫外就嚷着见皇帝。
这几个女人虽然粗鲁,但个个都是元老部民,顾大嫂还曾是工部主事,又是上将夫人、一品诰命,所以阍官也不敢无视,入内如实禀告。
折彦冲一听眉头紧皱:“这些女人,怎么也来趟这浑水!”便不肯见她们。顾大嫂等在行宫外等了半日,被拒绝了又请见,如此再三才愤愤离开,路上七嘴八舌,依然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李氏忽然道:“咱们都没读过书,不如找一个读过书的人来商量,看看有什么好办法没。”
众人都说好主意,但要找谁呢?京师与塘沽读书人遍地都是,但这帮女人都觉得男人不可靠,最好是找个女的,想来想去,萧氏便提议去找赵橘儿,顾大嫂想了想说:“不好!这个大宋公主柔柔弱弱的,未必是个有主意的人。而且她平常也不怎么出来和我们说话,我可不怎么信得过她。再说她是宋朝的公主,那什么秀是西夏的公主,两人都是公主,也许会相帮。”大宋的公主和西夏的公主其实不一定有关系,赵橘儿也不见得会因为两人都是公主就要帮嵬名秀,但这帮女人叽喳了一会却觉得有可能会相帮,于是就把找赵橘儿的想法给否决了。
正议论着,恰巧经过林氏钱庄,顾大嫂偶然瞥见那个“林”字,不由得抚掌大笑道:“对,对!我们找这个人去!说不定能想到个办法!”
众人便问谁,顾大嫂说道:“这个人是极有主意的,比男人还强!我和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不是坏人。而且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元国民会议的代表,出了这等事情她理应出头!”说着朝钱庄上那个“林”字一指,众人便都明白过来,都道:“若是找到了她,那多半能想到个好办法!只是不知她在不在附近。”
却巧了,林翎正好在塘沽,而且是昨日才到。林舆听说母亲从福建回来赶紧飞马前来相见。如今林舆已是虚岁十八,母子俩三载不见,林翎见儿子出落得高大英挺,渐脱少年稚气而显青年之姿,无论容貌气质都与当初第一次遇见的杨应麒极像,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心。
林舆见母亲气色不好,极为担忧,便问她是否船上太过辛苦。林翎微微摇头道:“不是,我坐了一辈子的船了,还怕这个?”
林舆道:“要不我去请个名医过来看看。”
林翎道:“我真的没事,在福建时已请江南的名医诊过脉了。”
林舆一听反而更担心了:“请过医生?娘你真的病了?”
林翎微笑着道:“你别乱担心。医生是给你外公请的,当时我因旅途劳顿而显得疲惫,所以你外公便让医生顺被给我把个脉,医生说我只是太劳累了,只要休息休息就好。”
林舆这才放心了些,又道:“既然这样娘你就别老奔波了嘛,南北几千里的跑,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林翎叹道:“你在北边,你外公在南边,我是两头都放不下。”
林舆道:“那我们想办法接外公来北边住?”
林翎道:“你外公要是肯来还用等你开口?我早接他来了。别说北边,就是大琉球他也住不惯。当初局势危急时我也曾接他到大琉球去,结果事情一缓他又回去了。再说你外公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好了,别说这些了,跟娘说说你的事情吧。我离开这段时间里,可有人来提亲?”
林舆闻言大窘:“什么提亲!娘你怎么一开口就不正经。”
林翎微笑道:“什么不正经,我们家舆儿这般人才,自然是得提亲的人踩坏十条八条门槛才正常。怕只怕你眼界太高,看不起天下的好女子。”说着凑近一些问:“最近有没有见雅琪?她选驸马没?”
林舆啊了一声叫道:“你提她做什么!她……她比我大!”
林翎道:“女大三,抱金砖。要什么紧!舆儿,告诉娘,雅琪到底成亲没?”
林舆讷讷道:“还没……”
林翎笑道:“她年纪也不小了,现在还不选驸马,多半是在等你。”
林舆叫道:“娘你别胡说了!你再胡说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林翎却不管儿子窘迫,依然微笑不断:“这件事情皇后虽然没明说,不过她相中你想你做她女婿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南下前曾托她帮你找媳妇,做主你的婚事,在福建时可多担心她不等我回来就把你的亲事给办了!哈哈,说不定我回来时你连儿子都有了。怎么皇后变得这么有耐性?居然还等我回来。”
林舆叫道:“娘你别说疯话了!我不和你说这个了。再说皇后最近也没心思理这事。”
林翎哦了一声,问:“为什么?出什么事了么?”
林舆便将嵬名秀一事的始末说了,他近水楼台,对整件事情知道得比谁都通透完整,他叙述时林翎并不插口打断,直等儿子说完才叹道:“他的胆子似乎越来越小了。”林舆问谁胆小,林翎道:“还有哪个他?你老子!”
林舆奇道:“这件事情和他关系很大么?”
林翎道:“自然是很大的,若是他肯站在皇后那边,韩昉如何是对手?”
林舆道:“那不行!那样他和大伯会闹僵,说不定会误了国事。”
林翎有些讶异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他跟你说的?”
“不是。”林舆道:“我自己想的,他和皇后那么好却忍着不帮忙,多半是担心这个。”
林翎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道:“你真是他儿子,才这点年纪便能想到这个,不过……”
林舆问:“不过什么?”
林翎道:“不过一味妥协,也未必就不会误了国事。在他那个位置上,有些事情该强硬时就得强硬,若是一味顺应皇帝,那他和韩昉等人又有什么区别?罢了,他既这样打算必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谈他了。舆儿,你也大了,娘想和你谈谈生意上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还没说完,便有从人来报,说一品诰命顾大嫂等求见,林翎不由愕然,心想:“她们来找我干什么?”但因和顾大嫂有些交情,当初顾大嫂为官时自己也劳烦过对方,便不好不见,当下将儿子的事情押后,命人请顾大嫂进来,林舆却躲到里边去了。
顾大嫂等一帮人进来后,她是直性子,只喝了一口茶,也不打婉转,直接就说:“林当家,我们这次来是和你商量个事,要请你帮我们出出主意!”
林翎微笑道:“大嫂有什么话尽管开口,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
顾大嫂道:“林当家,皇帝偷女人,要纳西夏公主做妃子,这事你知道不?”
林翎心中一凛,脸上却惊讶道:“这事非同小可,大嫂你从哪里听来?可别是道听途说。”
顾大嫂咬牙道:“还要哪里听来?是皇后亲口对我说的!要不然我们都还不知道呢!林当家你都不知道皇后现在有多可怜!”跟着便将她见皇后的始末说了一遍。
她口舌不捷,但胜在有一股豪气,一席话下来林翎也为之感动,再听顾大嫂等竟直接跑去见折彦冲要他收回成命,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觉得她们不但不知轻重而且行事鲁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在当前这等环境下顾大嫂还能如此仗义执言实属难得,心道:“当初我才和汉部合作时,一时觉得他们气象甚新,朝气十足,一时又觉得他们底蕴浅薄,远不如大宋之文雅精深,所以一开始没敢将宝全押上,谁知他们到后来却越战越勇,不但我所担心的事情都没发生,甚至连陈正汇、李阶、邓肃这等大宋杰出之士也由暗中图谋变成真心靠拢。当年我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近年才算想明白了——他们能身处胡地不被胡化,反而化胡,不正因那时候的汉部有一股正气在么?武勇谋略不过是表象,这股正气才是他们征服人心、百战不殆的基石!”又想:“刚才我还不满他胆子太小、魄力不足,如今出来个有魄力、有胆气的,怎么能笑人家莽撞?今日之大汉,皇帝似乎有些迷失了,宰相也变得畏缩,也唯有她们才依然不改本色!”又忖道:“这些年我们的生意好做,也在于汉政府能对我们这些商人守信守约,不像别的朝廷那样肆意侵凌,但若放任韩昉等人得势,以他们那帮人的作风,谁能保证今日皇后的困境明日不会轮到我们头上来?”想到这里,已生了几分相助之心。
顾大嫂说完了整件事的本末后见林翎怔怔出神,用她那老树皮般的手掌将茶桌一拍,大声道:“林当家,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若不肯帮我们找别人去!”
林翎忙问:“大嫂,你要我怎么帮?”
顾大嫂道:“我们没读过书,肚子里没计策,现在皇帝也不见我们,我们就没了主意,所以要请你帮我们想个办法!”
林翎又问:“若让你们见到了皇帝,大嫂又打算怎么办?”
顾大嫂道:“自然是要他向皇后道歉,还得答应不娶那个什么西夏公主!”
林翎又问:“如果他不答应呢?”
顾大嫂为之语塞,旁边萧氏道:“若是他不答应,那我们也没办法了,可我们就是没办法才来请你帮我们想个办法啊!”
顾大嫂道:“对啊,对啊!”
林翎略一沉吟,说道:“这件事情,也可以说只是皇帝的私事,就算闹到元国民会议,只怕也难有胜算!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顾大嫂大怒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难道这世上就没公理了么!算了!”对几个姐妹道:“就这么回去,我没脸去见皇后!我这就去塘沽行宫骂皇帝去!就算帮不了皇后,至少也要替她出口气!你们跟不跟我走?”
几人中有如李氏般较为胆小,不敢答应,却又有如萧氏般胆大无畏的高声应好。
林翎惊道:“你们要去骂皇帝?这如何使得!”
顾大嫂怒道:“这样的负心人,有什麽骂不得的!”
林翎道:“在民间自然骂得,但……但他是皇帝……”
顾大嫂怒道:“皇帝负心了也得骂!大不了他把我们杀了,但我们这口气不能不出!”
萧氏也道:“不错!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大不了就把我们都剐了!”
林翎被他们这么一说,灵机一动,问道:“你们真要骂?”
顾大嫂等一起叫道:“是!”
林翎道:“若你们真敢骂,那也使得。不过不要去塘沽行宫,要骂,就到京师华表坛骂。”
众妇一听齐声叫道:“华表坛?”
林翎道:“不错。”
顾大嫂道:“皇帝又不在华表坛,在那里骂了他听不见。”
林翎道:“他听得见的,不但他听得见,天下人都会听见!你们不是要让天下人评评理么?华表坛上一骂,便是将这件事情交由天下人评理去!那时候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再轮不到某些人暗地里悄悄处理掉。而且华表坛上,刀剑不入,言者无罪——这是大汉立国的国本。只要你们骂得有理,皇帝也奈何不了你们。他若要杀你们,那便是动摇国本,到时候那些龟缩着不敢出头的人都会坐不住!皇帝若不杀你们,那便只有任凭你们一直骂下去,等你们骂得他受不了时,就只好来和你们妥协了。”
顾大嫂等一听都喜道:“不错!不错!咱们这就去华表坛骂去!”说着就要走,林翎忙拦住了道:“等等,还有两件事情必须牢记。”顾大嫂便问哪两件事情,林翎道:“第一,你们得把这次骂皇帝的目的给想好了,这个目的不能太过苛刻,得让皇帝有可能接受才行。将来不管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目的一达到便得罢手,不能得寸进尺,否则不但可能坏事,甚至还会遗留后患!”
顾大嫂道:“我们就是要他向皇后道歉,还得答应不娶那个什么西夏公主!没别的了。”
林翎点头道:“这个条件恰到好处,皇帝若被逼急了还是可能接受的。”
顾大嫂又问第二件事情是什么,林翎道:“第二件事情,就是骂的理由必须找好,咱们必须找到一个他们绕不开、驳不转的理由来骂才行,要不然皇帝只须派个能言善辩的人上华表坛把你们驳倒,那你们便骂不下去了——硬要骂下去也是无理取闹,没法服得天下人心。”
顾大嫂道:“这可难了,我们哪里说得过那帮读书人?”
萧氏道:“要不林当家你跟我们一起去,骂皇帝时候我们来,他派人来辩论就由你应付,这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翎摇头道:“不行,我去不得的,我去了反而要误事。我已经替你们想好了个理由,你们只要咬紧了这一点,任他派苏秦张仪来都没用!”
顾大嫂等忙问:“什么理由?”
林翎道:“我听现在那个宰相说过,当初有想过推行一夫一妻之制度,只因各国无不许男子纳妾,大家很难认可这一条,若硬要推行阻力太大,后来便做了妥协,订立国法时要求男子纳妾须得正妻同意,虽然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大多把这条法令当作摆设,但这毕竟是国家的明文正法。皇帝若派了人来,你们别管他们说什么,只要不断问他:皇后是否皇帝正妻?纳妃之事皇后是否答应?国家法令皇帝是否得遵守?这三个问题他们答不上来,那便是口若悬河吹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了。”
顾大嫂等大喜道:“不错!不错!我们就这么说!姐妹们,骂皇帝去!”便告辞要回塘沽骂皇帝去,林翎也不挽留,送出了门口。
顾大嫂等回到京城,连夜纠结了几十个壮妇,每人拿一根洗衣槌,又带几十个铁桶铁盆,清晨出发来到华表坛,乒乒乓乓把铁桶铁盆敲得好像锣鼓一般。华表坛位于京城中心,正对着皇宫,她们这么一闹登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看看有了听众,顾大嫂便扯开嗓子骂了起来,左一句“皇帝没良心”,右一句“皇帝负了皇后”,骂到狠处,直说得折彦冲是古往今来第一负心汉子一般。
纳嵬名秀为贵妃一事折彦冲不敢大肆办理,所以这时就是京畿的民众也大多还不知道。围观的人一开始听得莫名其妙,听了一会才发现这些女人是在骂皇帝,大吃一惊之余无不竖起耳朵聆听究竟,等顾大嫂骂了一整通之后,众人才知道皇家出大事了!
一群女人在华表坛公开痛骂皇帝,这本身就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而骂的又是如此一件大事,所以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半日功夫便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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