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又传来一阵喧闹,布日固德愤然回首望去,只见那些女真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伊汉等人却在手舞足蹈地嚷着要杀掉他们。
布日固德怒道:“伊汉,不要再说了,让他们离开,苏温河族的仇我会替你报的,让这几个女真人离开!”
布日固德是真的怒了,狮子般的咆哮盖过了其他声音,大家都静了下来,呆望着他们的首领。
“塔山左卫大都督的儿子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凶手另有其人,我自会查明给大家一个交代,让他们离开!”布日固德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凌厉了,急忙找了个最有说服力的解释,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王台向他遥遥致意,然后才带着族人缓缓离开。
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和族人迷惑茫然的目光,布日固德突然有股筋疲力尽的感觉,他麻木地指挥手下收拾尸体,心神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他虽然依旧站得笔挺,但是大家都觉得他好像苍老了许多,乌恩奇忍不住问道:“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布日固德就像突然回过魂似的,说道:“怎么办?当然是歃血会盟啊,这点小小沙暴阻拦不住雄鹰冲天的翅膀,朵颜三卫势必从今日开始威震天下,女真人的威胁算什么?大明的恐吓又算什么?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我们要重新荣耀大元,让大元的光芒照耀天下!”
布日固德说得慷慨激昂,年轻人固然被他的话激励得热血沸腾,年纪稍微长一点的却有自己的想法,这时两个护卫快步来到布日固德面前,说道:“大首领,那些汉人带来的两颗首级好像有些奇怪,他们的皮肤上有许多黑斑,而且还有些溃烂痕迹……”
布日固德哼了声,说道:“这又如何,尸体保存得不够好,难道不会腐烂吗?”
那两个护卫急忙说道:“大首领,我们曾经见过类似的尸体,这两人有可能是感染了瘟疫而死的。”
“瘟疫?”布日固德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向大脑冲去,他恐惧地向后连退几步,这才厉声喝道:“你们还犹豫什么?快架起火堆,将那两颗人头以及所有沾染过的东西都给我烧了,接触过人头的人都关押到我的大帐里去!”
瘟疫对这个年代的任何人都是可怕的,身为大首领的布日固德也不例外,倘若大草原上再次爆发瘟疫,什么雄心壮志都将化为泡影,布日固德的心再次揪紧,今天对他来说实在不是好日子。
“瘟疫……”消息飞快传开,会场上人心惶惶,熊熊大火被点燃,那两颗首级以及有可能被沾染的尸体都被丢到里面烧成了灰烬,处理完一切之后,布日固德才转过身说道:“今日大家能够赶来参加盟会,我非常感激,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是歃血结盟势在必行,只有结为一心我们才能更加强大,愿意与朵颜三卫结盟的请端起面前的血酒,让我们共饮此杯,从此同甘苦共患难,让大元之光荣耀天下!”
……
话说段飞他们躲到大帐之后,迅速躲入一条狭窄的峭壁之中,然后顺着倒挂下来的树藤向上爬去,没有马匹的拖累,大家向上爬的速度倒比来时快上许多。
“小心!”苏蓉推了段飞一把,段飞撞到了山崖上,一支劲箭几乎擦着段飞的屁股飞过,火辣辣的感觉从臀|尖传来,段飞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几个人正在沿着峭壁追来,其中四人提着弓落在后头,另外四人则赤手空拳快步追来。
容二虎说道:“大家尽快爬上去,小心躲箭,不要向下望也不要回击,他们是大漠八雄,各怀奇技,若是被他们追上就完了。”
“是吗?”段飞一缩身又躲过两支暗箭,他忍不住哼了声,若不是弓箭都不在身上,他早忍不住还上几箭了。
又是‘嗖’地一箭从段飞耳畔飞过,向容苍松后心射去,这一次段飞感觉到了箭上蕴含的力量,心中不由一惊,想不到关外也有这么强的高手,光看他箭上力道,段飞已自愧不如。
护着大虎和容苍松的三虎、四虎毫不犹豫地挥刀向那一箭劈去,眼看就要劈在箭杆上,那只箭竟然凭空加速,直刺向容苍松后心。
“阿爹!”三虎、四虎骇然惊呼起来,望着那支箭目眦欲裂,就在这时,寒光一闪,凭空出现的一刀挡在箭尖前,当地一声响之后,箭钉在了刀身上,而厚实的马刀刀身却出现了一道裂痕。
及时挡住这一箭的人是圆通,挡住这一箭,他也几乎脱手将刀给扔了,他忍不住说道:“好强的功力,这大漠八雄是何来历?为何我们在中原从未听起过?”
容二虎说道:“这事等脱险了再说,娘的,传说这八人的猎物从来没逃脱过,想不到他们竟然被布日固德给招揽了。”
眼看崖顶在望,大家纷纷加快速度向上爬去,但是下面大漠八雄中的四个不停射箭上来,前封后截,箭矢连发,竟然组成箭阵一般让人穷于应付,上行速度大为减缓,另外四人则沿着树藤从别的地方攀援而上,速度比背着容苍松东躲西藏的大虎快得多。
容大虎虽然身高力强,但是也是最好的目标,背着容苍松的他成了大漠八雄的最爱,十箭有六七箭都是冲着他们去的,一连几箭将容大虎逼入了死角,然后两只箭向荣大虎和容苍松分别射去,三虎四虎拼命砍偏了其中一箭,另一箭却是圆通再次及时挡住。
又是当的一声,箭是挡住了,可圆通的刀也断成了两截,圆通双腿盘住树藤,身体向后一倒,抓住了落下去的半截刀子,他挺身而起的同时大吼一声,双手同时用力一甩,前后两半截刀子化作两道白光,划出两道弧形向另四名大漠八雄攀爬的石壁飞去。
大漠八雄连射几箭向刀光追去,却都没射中,两半截刀子旋转着划出诡异的弧线,轻轻划过那边的两根树藤,撞在石壁上,又弹向另外两根树藤,竟然一举将大漠八雄攀爬的四根树藤一并斩断。
完成使命的两半截刀子向崖下落去,一同掉下去的还有四根树藤,那四人早已攀爬到其他树藤上,虽然没能实质性地阻止他们,但是段飞他们却齐声叫好,士气大振。
段飞首先爬到了崖顶上,他快步抢到他们藏东西的地方,背起箭囊,抄起大弓,飞一般向那几个向上攀爬的家伙摸去,一探出头去,五支已搭在弦上的箭毫不犹豫就射了出去。
连珠五箭积聚着段飞的怒气与内力,分别以五种手法发出,第一箭夹着雷霆之声向爬得最快的那个家伙射去,其余三箭划出三道弧线成三角形向那人罩去,最后一箭却无声无息地藏在第一箭后面才是真正的杀手。
紧随在段飞身边的苏蓉两眼一亮,这五箭同发比什么开口箭和五箭连珠要艰难得多,任何一箭单独拿出来都已足以堪称神箭手了,五箭合一并且组合得如此完美,比单独射一箭要难百倍,这才是段飞的真正水准!
首当其冲的那个蒙古人只看到了前面的四箭,两眼已爆闪出震骇神色,在树藤上难以躲避,且那四箭已封住了他躲避的几个方向,他唯有拔出腰上大刀,虎吼一声迎头向呼啸而至的第一箭劈去。
‘哧’地一声轻响,来势汹汹的第一箭居然应刀折为两段,那人重心顿失,手里的刀险些脱手扔掉,他身后的三人惊呼道:“小心!”
组成三角的三箭突然加速,并且改变了方向,呼啸着齐聚向那人后心射去。
那人双腿夹|紧了树藤,强行扭腰仰身手中刀子呼呼连劈三刀,将那三箭生生挡开,看到他这三刀,苏蓉低呼一声道:“三叠浪?不对……”
劈开三箭的那个蒙古大汉脸上刚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突然,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瞳孔突然放大,一只箭影出现在他眼里。
‘哧’地一声过后是一声怒吼,第五箭刺穿了他的腹部,带着一蓬血雨向下……向下落去……
中箭的蒙古大汉难以置信地仰首向上看去,只见崖上露出半张年轻英俊的脸,他目光淡然地看了一眼,倏地离开了崖边,那是看死人一般的目光,蒙古大汉只觉心都凉了,正好相反的是,中箭的地方却像火灼一般热了起来,他喷出一口鲜血,四肢开始无力,身体向下坠去……
另三个蒙古人将他接住,这时崖顶上又出现了两条人影,正是三虎、四虎,他们舞起刀,将崖边十多条树藤一齐斩断,下面三个蒙古人不停躲闪,抱着受伤兄弟的他们无心恋战,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崖上三虎四虎见状转身就走,大家拿起藏在隐蔽处的武器和爬山工具,迅速远去。
‘砰!砰!砰!砰!……’炮声远远传来,朵颜山盟会终究还是继续举行着,段飞数着炮声,心中轻叹,能做的他都做了,假如朵颜三卫还是要挥师南下,他也无力阻止,与皇上的约定看来是无法达成了,事情没办好,皇上就不会给他做后盾,自己擅离京师,受百官指摘攻击在所难免,搞不好朵颜三卫袭边也要算在他头上,不掉脑袋也要掉帽子,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看来快要做到头了。
大漠八雄没有继续追来,四虎有些奇怪,不过一路攀援爬壁,他们没有机会询问,直到来到山下平缓之处他们栓马的地方,二虎才抓紧机会问道:“大人射伤了那人身上什么地方?竟然让他们停止了追击?”
段飞撇撇嘴,说道:“一箭从他腹部穿刺过去,估计只伤到些肠子什么的。”
二虎奇道:“如此说来他受伤不重,为何其他七人都没有继续追下来?难道大人那一箭把他们吓怕了?”
段飞回首看了一下朵颜山陡峭的西侧,说道:“不追只是暂时的,他受伤不重,不过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等那人死了之后,他们就会疯狂追来了,你们已经露面,我建议你们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南方吧。”
大虎背上的容苍松脸上露出了难舍神态,虽然故土的召唤令他心动,然而住久了的地方,还是有些不舍,尤其是那个女人,伴随了他半生,带与不带她回南方都是一件让人难以抉择的事。
“先回家再说。”容苍松向段飞道:“段大人,小儿们在尚山小有名气,大漠八雄定会追到我家里,大人责任重大,还是尽早赶回京城向朝廷示警为好,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如何?”
段飞笑道:“无妨,我们没有向导在这里迟早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与容大人和四虎在一起,容大人回家之后也不用收拾了,带上夫人,我们一起回京城吧。”
小虎说道:“是啊,阿爹,你整天跟咱们说关内怎么怎么好,京城怎么怎么繁华,我们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去看了,没想到阿爹居然是大明钦差,这下可好,咱们可以回老家认祖归宗了,娘她一向听您的话,你好好劝劝她,她会答应跟我们一起走的。”
容苍松脸上泛起苦笑,他说道:“好,咱们回家。”
大家快马加鞭地向西北方飞驰,苏蓉问二虎道:“二虎,你知道大漠八雄的来历么?”
容二虎说道:“听说他们是十年前出道的,一贯在大漠活动,因此被人称之为大漠八雄,好像因为抢了大汗的贺礼,他们在大漠无法生存,这才来到奴儿干都司讨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布日固德招纳了去。”
容大虎说道:“现在只剩七雄了,倘若他们胆敢追来,我叫他们变成大漠狗屎。”
容苍松喝道:“就凭你那点本事?还不够人家一根手指捏的,若不是圆通大师相救,我早被你害死了,你给我少废话,快赶路。”
容大虎唯唯诺诺不敢做声了,突听侧前方蹄声大作,一彪军马飞驰过来,二虎看清旗帜后喝道:“大伙儿快跑,是朵颜三卫的人马,他们绕过山追来了!”
大家拍马飞奔,走的是直线,朵颜三卫的人走的是曲线,终究慢了一线没有把段飞他们堵上,不过段飞他们也享受了一阵箭雨洗礼,随后朵颜三卫的人一直追在后面,号角不断响起,一波波敌人围追堵截,要将段飞他们困住,不过四虎熟悉地形,四人弓马娴熟,东躲西藏偶尔反击一下,还是顺利甩开尾巴,回到了自家山脚。
只听一声炮响,一队人马从山上冲下,为首的是布日固德麾下人称智将的乌力罕,在他的身边,一个老妇被五花大绑捆在马上,正是容苍松的鞑靼妻子。
“娘!”四虎纷纷惊呼起来,只见乌力罕嗖地一声拔出马刀横在容氏颈上,他用鞑靼话喝道:“四虎,容老头,你们还不乖乖下马受缚?难道要我下杀手吗?”
段飞眉头一皱,没想到朵颜三卫的人这么快就找到了四虎的家,他们在朵颜三卫的名声看来还真不小。
被捆在马上的老妇突然叫道:“不要管我,你们快走!”
四虎目眦欲裂,容苍松却轻叹一声,说道:“看来天意要我回不了家了,大虎二虎,你们带着弟弟跟段大人走吧,我要和你们娘在一起,什么也不要说,快走!”
“不要,爹,我们投降吧,以我们的能力,大首领不会杀我们的。”大虎叫道。
容苍松反手一个耳刮子打在大虎的脸上,大虎一愣,容苍松骂道:“投降?亏你说得出,若非看在你还要照顾弟弟的份上,我今日就杀了你,我们是大明的子民,可杀不可辱,倘若你敢投降,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那边乌力罕不耐烦了,他喝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我数五声,你们再不投降我就杀了她!”
乌力罕的话音刚落,容氏大声叫道:“孩儿们,不用管我,你们好好活着我就开心了,夫君,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容氏便梗着脖子向刀锋划去,乌力罕急忙抽刀,只见容氏狠狠地望着他,然后哇地声喷出大口鲜血糊满了乌力罕满头满身,容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她眼望着容苍松,身体缓缓地倒下。
四虎纷纷发出痛心怒吼,容苍松却面带笑容地跳下马,一瘸一拐地向山上走去。
“爹啊……”四虎向段飞以目光求助,段飞叹了口气,扬声说道:“容大人,本官倘若能够活着回到京城,定会替你向皇上讲述前事,还你清白,为你请功,本官也会好好照顾他们四人,你就放心去吧。”
容苍松回身向段飞一拜,说道:“多谢段大人,段大人受上天保佑,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容苍松回过身,大步向容氏走去,四虎想要跟去,段飞大喝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想让容家从此绝后吗?趁现在包围还没有完全合拢,我们得马上离开!”
段飞的话音刚落,背后响起了呜呜之声,大摩八雄的身影再次出现,他们只剩下了七人,望着段飞一个个凶光毕露,就像要吃人似的。
段飞可等不下去了,他朝苏蓉打个眼神,大喝一声,朝斜地里就冲了下去,二虎愣了愣,叫道:“大人,方向错啦,得从这边走!”
乌力罕抹干净了脸上的血迹,愤然大叫道:“杀!给我杀光他们!”
大军向山下冲去,在席卷至容苍松面前之时,容苍松转过身向四虎摇手微笑,转眼便被马蹄踢翻,消失在烟尘中。
“走!”二虎拖着三个发疯一样的兄弟,向山坡的另一面,沿着河谷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