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拍了拍手,不等那几个书吏称谢,已是冒雨去了。
一下子被贬到了文史馆,初来乍到,倒还习惯,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这儿有自己的师兄,负责文史馆的,恰是一个姓何的侍讲,何侍讲对陈凯之的态度大抵是敬而远之,待诏房的梁侍读倒了霉,他倒是不至于疑心陈凯之背后捣鬼,只是觉得……嗯……陈凯之这家伙……晦气啊,少沾为妙。
这便给了陈凯之大把的清闲时间,让他得以在文史馆里开始默书。
这些日子来,他已默写了七十多本书,天人阁的许多重要书籍,如今被他一一整理出来,偶尔,他也会上天人阁寻书来读,他看书一向精挑细选,不过却没什么局限,只要觉得有用,便记下来,下山之后,再将其写出。
邓健见他每日在文史馆里无所事事的,便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他,忍不住抱怨道:“你能不能干点正经事,校一校实录,若是让何侍讲看见,见你这般的无所事事,非要斥责你不可的。”
“这就是正经事。”陈凯之的笔速已是越来越快了,龙飞凤舞的,这一次他所默写的乃是一部叫的书,书里主要详解的是南越国的风土人情,以及本地土人的一些特征,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地理的资料。
邓健见陈凯之一点都不上心,不禁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凯之,这算什么正经事,你怎么就不听劝。”
他有些着急的跳脚,非常为陈凯之担忧,这般悠闲,那何侍讲指不定要怎么罚陈凯之呢。
然而陈凯之却不以为然,很认真地对邓健说道。
“师兄,这于我而言,比什么事都正经,你忘了我的另一个职责了?教化勇士营啊,勇士营这些人,若只是教授他们三字经和论语,岂不是过于苍白?所谓学以致用,他们和寻常的读书人不同,所以他们要学的,必须也是不同的东西,我要在山上修一座极大的图书馆,这个图书馆的规模,可能不及天人阁,也不及翰林院的文史馆,更无法和衍圣公府的藏书阁相提并论了,可是这里的书,一定要比其他地方的书更实际。”
邓健的眼中倒是多了点关切之色,忍不住道:“这么多书,难道都让他们学?”
陈凯之摇头道:“不,不是让每一个人学,而是在给他们打下了识文断句的基础之后,让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兴趣去找自己想要看的书,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明白,我知道许多人都瞧不上勇士营,继而也看不上我这崇文校尉,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努力才是。”
说着,陈凯之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一抬眸,好奇地追问邓健。
“噢,对了,师兄,你和谁打架了?”
邓健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陈凯之会问到此事,眼色显出了点古怪,支支吾吾的道:“没,没有,我去校对实录了啊。”
说罢,再不管陈凯之,一溜烟的走了,这态度显然是不想跟陈凯之继续交流下去。
陈凯之对于这位师兄的古怪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专心致志的做他自己的事。
文史馆里的日子清闲得过份,陈凯之默写的书已是愈来愈多,时间飞梭,已是过去了一月,朝中关于帝师的讨论,又是甚嚣尘上起来。
显然,赵王殿下已经没有耐心拖延了,因而每次廷议和筳讲,都有大臣不断的提出。
陈凯之对此,也不甚介意,他只心心念念着他的图书馆。
在上鱼村的一块巨大的空地上,一个巨大建筑的地基已经打下了,在下鱼村,一个砖窑也已经搭建起来,许多的黏土送进去,最后一块块石砖烧出,这一块块砖,首先供应的便是飞鱼峰上眼下最大的建筑,陈凯之要求这个建筑的规格不下于自己的书斋,青壮红瓦,知识的传承,对于陈凯之而言,比之简单的操练更重要。
崇文校尉,前头这崇文二字,使陈凯之对这些丘八们,寄以了极大的期望,固然陈凯之也深知,外头总是有许多的风言风语,甚至但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到了勇士营,都不免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道是,从前不代表未来!
陈凯之只将所有的希望寄以在未来,所以每日上午,依旧有两个时辰专门的文课时间,一次次的摸底考试,足以让这些丘八们不敢在问课上敷衍,而每一次教学的内容,陈凯之都倾注了无数的心血。
陈凯之甚至畅想,当自己的图书馆建立起来,给予这些丘八们每日一个时辰入图书馆读书的机会,让他们找到自己的兴趣,自行去学习,最后会如何呢?
自然,这里的许多书都是生涩难懂的,现在的教学,便是基础教学,为了充满希望的未来,所以非要让这些丘八们融会贯通不可。
操练的事,陈凯之则是一概不管,因为他深信武先生可以做得更好。
现在陈凯之的书斋里,已经挤压了一房的书,这些书,有的是自己抄写来的,有的是让学而书馆采买来的,还有的,是陈凯之在翰林院挑选的,觉得哪一本好,便托人去采购便是。
所有的书,都进行了分门别类,有少量的文史,也有关乎于琴棋书画,而更多的,是天文地理,还有各种兵书和算学,甚至还有陈凯之亲自撰写的一些基础的物理、化学之类的书籍。
现在,他依旧搜罗着书,不只是自己搜罗,还委托远在金陵的恩师帮着搜罗,就等着数月之后,等这书馆修起来,图书馆正式开张。
忙碌的时候,时间令人感到觉得尤其的快,而今,夏季已要过去了,眼看着那带着凉意的秋季便要来临。
这时却有人来禀报,说是方先生又来了。
吾才师叔?
哎……陈凯之心里不免叹息,吾才师叔还真是闲啊,莫非这一次,他又……搜罗了一批金银,想要放在山上寄存?
一想到这个,陈凯之就忍不住生出了点妒意,我特么的两世为人才有的优势,能赚一些银子,可这师叔,只靠着一张嘴,竟也能腰缠十万百万,呃……呃呵……我龙傲……不,我陈凯之不服啊。
可无论服不服,陈凯之都乖乖地下了山去。
却见吾才师叔正负手立在山下的湖泊边,只给了陈凯之一个清瘦又略显久经世故的背影。
陈凯之有点恍神,这师叔越发的不像是他印象中的那个俗不可耐的师叔了,在无形中,越发的显得高大上。
陈凯之缓步走了过去,也学着吾才师叔一般眺望那一汪被风吹的皱起的粼粼湖水,不由道:“师叔……”
方吾才回眸,看了陈凯之一眼,便道:“你知不知道糜益入宫了。”
虽这话说得很平和,可他的眼中却无可表面的显露出了几分忧色。
陈凯之顿时诧异的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不知情?若是入宫,难道不该在筳讲进行考教吗?怎的直接入了宫?”
方吾才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凯之一眼,轻皱眉头道:“千算万算,师叔偏生没有算到这个啊,他是衍圣公荐入宫中教天子读书的。”
陈凯之一呆。
于是和方吾才大眼瞪小眼,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竟是百密一疏,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啊。
其实细细想来,糜益是什么,他是学候啊,衍圣公府的学爵珍贵无比,即便是陈凯之,写出了那么多轰动一时的文章,也不过是一个学子而已,而这学候,又该有多不易?
陈凯之应当早就想到,糜益虽在洛阳,可真正的实力该是在曲阜,他的人脉关系,他的能量,绝不只是在洛阳时这样简单。
现在他得到了衍圣公府的荐书,朝廷对于衍圣公府,还是多有礼敬的,衍圣公府本就是学术的权威,既然衍圣公府推荐,就足以证明,糜益是个道德和学识都极高的大儒,这时,朝廷还需对他进行考校吗?
陈凯之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这么说来,他成帝师了?”
方吾才摇摇头道:“说是帝师,就言重了,真正的帝师乃是姚公,其次,则是三个内阁大学士,不过他们都是兼任的,名义而已,而真正负责教授的,除了几个翰林的侍讲侍读,便是糜益和另一个大儒了,不过即便如此,这也很不简单了,早知如此,师叔当初就该挑唆北海郡王派人偷偷除掉他,就一了百了了。可现在已经迟了,你可知道,他日夜伴在小皇帝身边,这小皇帝年纪还小,眼下倒还罢了,可迟早有一日,小皇帝再大一些,那手中便有了实在的权柄,师叔倒是无所谓,那个时候,估计早已带着钱远走高飞了,可是你……”
方吾才没说完,陈凯之便颔首。
他明白这个道理,其实他现在心里还忍不住有些震撼,特么的,糜益这家伙在曲阜到底走的是什么关系,竟可以得到衍圣公的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