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派桓阶赴许都呈交辞让受禅的表章,顺便请问是勋,吕布尚未西进,如今咱们该怎么办?是勋只好请曹操硬挺着,但就这么几句废话当然没法打发桓阶,好在他得着张进、黄华等人叛乱的消息比较早,多日苦思,终于有了腹案,于是悄悄加上一句:“前许吕氏女与子建公子,今乃可以此羁縻之也。”
想当年马超在关中造反,并且通过陈宫引诱吕布相助,曹操为了消解这一危机,遂用是勋计,联络鲜卑西部大人蒲头南下,以挠吕布之背。吕布被迫收兵回凉,并且将己女许嫁给曹操之子曹植(前曾作曹彰,误,曹子文已娶张绣女也,已经修改为曹植),两家约为姻亲。但是其后吕布再叛,与刘备联兵攻伐关中,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是勋说了,不妨重提前议,以向吕布释放善意吧,或许可以将凉州可能因为改朝换代而引发的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桓阶闻言,不禁皱眉:“子建公子已婚矣,奈何?”此前因为敌对关系而跟吕布之女的婚约自动解除,所以曹植另外娶了老婆呀,这可该怎么办?以吕布如今的身份,那可是他的独生女儿,怎么可能给曹植当妾呢?
是勋笑道:“魏王岂独一子耶?终非嫡长,其谁不可?”咱们可以换个曹氏子去迎娶吕布之女嘛,反正都不是嫡长子,不是继承人,别的公子跟曹植除了年龄之外,又有多大差别?
桓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吧,那我便即返回安邑,去禀报魏王。
曹操上表辞让,这谁都明白只是表面文章罢了,刘协既然已经决定了禅让,当然不敢就此收手,于是再下诏曰:“惟建安十六年五月丁未。皇帝曰,咨尔魏王:夫命运否泰,依德升降,三代卜年。著于春秋,是以天命不于常,帝王不一姓,由来尚矣……使使持节太常音,奉皇帝玺绶。王其永君万国,敬御天威,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敬之哉?”
可怜的张音,千里迢迢又跑一趟。
曹操也照惯例二辞,递表的仍然是桓阶。而且这回桓阶过来,交付给是勋一桩特殊使命:“魏王今使仓舒公子冠,可迎吕布女,尚须令君西上。以成其事也。”
曹植今年十九岁,他十八岁的时候行的冠礼,同年便迎娶了汝南名门谢氏之女为妻。曹植往下,曹操第五子为曹昂同母弟曹铄,少年便即夭折;第六子为曹荣,去年才刚病死;第七子为曹彪,小名朱虎——不过其母孙姬身份太低,子以母贵,也以母贱,不便迎娶凉公吕布之女也。所以最终“好事儿”就落在了年仅十五岁的曹仓舒身上。曹操匆匆给曹冲行了冠礼,取字“子盈”——典出《道德经》,有“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句——打算让他去娶吕布的闺女儿做正室。
至于吕氏女比曹冲大了整整三岁……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嘛。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只是曹家自说自话罢了,总得派个人前往凉州。去跟吕布重提前议,商定了这桩婚事才成啊。曹操的意思,最好不仅仅定亲而已,直接就把吕氏女接到安邑来,到时候以此女为质,那吕布还可能轻易跟我翻脸吗?
吕布终究不是马超啊,老爹、兄弟的命全不要了,也要跟我一较短长。
那么,既然是宏辅你给出的主意,你又跑过凉州,跟吕布也熟,加上辩舌无双,那还是请你再跑这一趟去吧。
是勋闻言,不禁苦笑,心说:“我就知道!”曹操这则命令,说好听是“知人善任”,说不好听是“柿子专挑软的捏”——他知道是勋因为游说天子禅让的时机把握得不够准确,内心正有所恐慌呢,所以派你个差使,前往凉州去亡羊补牢,你肯定不敢推辞啊。
于是可怜的是宏辅被迫辞去汉之尚书令,匆匆乘车,跟随桓阶返回安邑,拜谒曹操。曹操直接就问他:“使卿西行,事可办耶?”是勋一摊手:“即不可办,亦必办矣。臣误大王,当为大王解之。”
曹操握着是勋的手,假模假式地抚慰他,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谁能想到吕布竟出昏招,结果把自己的手脚都给绊住了呢?如今我只有靠你啦——“宏辅为孤姻亲,譬如一体,今唯宏辅可为孤分忧也。”
是勋心说去你妈的,真要是把我当自家人,才不会把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压在我肩膀上呢!罢了,罢了,反正我已经帮你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为德不终,最后搞成个烂摊子,我就跑这一趟,帮忙曹小象去讨老婆好了。
告辞出来,暂居馆驿,洗涤风尘,再整行装。曹氏重臣纷纷来拜,部分如荀攸、贾诩等是来跟他商量目前局势的,如董昭、王粲等是来跟他研讨禅让礼仪的,如曹洪、满宠等则只是老熟人来打个招呼的。待客直到晚间,身旁除了诸葛亮等几名门生、故吏外,余众皆散,突然门上又来相报:“子盈公子来访。”
是勋闻言,要先反应一下,才想起来所谓“子盈”,乃曹冲之字也——这曹小象在原本历史上早就死了,光留下一个乳名仓舒,而未曾字,所以他印象非常淡漠。
急忙下榻,出门迎候,就见曹冲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一位——老熟人,正乃逄纪逄元图是也。
曹冲见了面就先打恭作揖,说要劳烦姑婿为我的事儿远赴凉州,小子实不落忍,同时也感念无地。完了就问:“吕氏女何如人也?姑婿曾见否?”是勋说怎么可能!人大姑娘家家的,又没出阁,我跟吕布也不是登堂入室、托妻献子的交情,他怎么可能让女儿跟我相见?
“勋但知为凉公独女也,年十八,宠爱无以加……”
吕布娶妻魏氏,乃大将魏续之姐,结婚二十多年,夫妇感情甚笃。然而魏氏只生一女,始终没能产下一个儿子来,吕布为了表现自己是爱妻暖男,也从来都没纳过妾,故此亦无庶子、庶女——当然啦,他经常私通诸将妻妾,有没有在外面留下过什么私生子,那就没人知道啦。
所以吕布对这个独养女儿宝爱有加,那真正是“掌上明珠”啊,虽已成年(女子十六而笄),却不肯轻易许人,一直拖到今天。以是勋对吕布的了解,他要么坚决不肯让女儿远嫁安邑,但凡允准了,自己也把人小姑娘给接走了,恐怕吕布再不敢跟曹操彻底撕破面皮啦,凉州就此可谓底定。
然而,对于这吕氏女究竟长得怎样,性情如何,是勋就懵然无知了——希望别象她爹,就算五官再怎么精致,配一张马脸也都难看;然而是勋也没有见过魏氏,不知道姑娘她娘又如何了,倘若魏氏长得象她弟弟魏续……是勋不禁暗中打了一个寒战。
曹冲呆的时间并不长,以他如今敏感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跟是勋往来过于亲密。可是等到曹冲和逄纪离开以后,是勋重新上榻安坐,诸葛亮却突然口出惊人之语:“先生前欲使吕布为窦融,今亮观之,恐为窦勋也。”
是勋闻言,不禁悚然而惊。
诸葛亮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勋此前把吕布比作窦融,是希望他能够举凉州降曹,从而成为曹魏的开国功臣,不过事实证明了,吕奉先的心比窦周公要大,他可以臣于曹操,但不肯降于曹操,愿为外藩,不愿为内臣也。
那么窦勋又是谁呢?此人乃窦融嫡孙也,尚了东海王公主,也曾煊赫一时,但后来老爹窦穆失势,被赶回了老家,只有窦勋因为是“主婿”而被允许留在京师——其最终的结果,是窦穆终于在老家被下狱,与其子窦宣共死于狱中,窦勋则被下了雒阳狱,同样死于狱中……仅仅瘐毙的地方不同而已。
当然啦,诸葛亮把吕布比窦勋,不是说他将会下狱而亡,而是说——窦勋生有四子二女,四子为窦宪、窦笃、窦景、窦瑰,后皆仕为重臣,非靠父祖之荫庇也,靠的是裙带关系;因为窦勋二女皆入宫中,长女为汉章帝之皇后,次女为其贵人……
窦勋有闺女,吕布也有闺女啊,那么窦勋的闺女最终当了皇后,吕布的闺女有没有这个机会呢?嘿嘿,先生请熟思之。
是勋闻言,苦笑着点一点头:“孔明思虑周详,吾亦不及也。”曹昂虽然已被册封为魏王太子,如果不出意外,不久后还会进位魏帝太子,但他的地位还远不到稳如泰山的地步——那个魏帝太子,说不定要加上“第一任”的定语……对储位威胁最大的,自然是丕、彰、植三子,但目前三人还在都外,安邑城内最大的威胁则来自于曹冲。
曹子盈本来就因为聪明机敏而得曹操喜爱,如今又收了逄纪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为佐,相信对储位的觊觎之心将更炽烈——是勋倒是不后悔荐逄纪于曹冲,因为逄元图想做什么,事实上他是拦不住的,除非先把逄纪一刀给宰了,但终究逄纪曾为自己谋划,他还下不了这种狠手。
倘若此去西凉,谈妥了曹冲和吕布之女的婚事,无疑曹子盈将如虎添翼也,丕、植兄弟都要瞠乎其后,曹子修更是岌岌可危。是勋倒没有必保曹昂的想法,但会不会因此引发剧烈的朝局动荡,却不能不预先加以考虑——话说要不是这回逄纪跟着曹冲来拜,诸葛亮也未必能够想到这一点,就算想到了,随口一点,是勋也未必能够明了。
事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趣啦,那么自己又该做何打算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