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没有撒谎,他的梦想就是让天下少年人,都可以成为读书郎。
他也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肯定做不到,让每个家庭的孩子都读书。
但是,他要做到让每个家庭的孩子,随时都有读书的权利。
我有我的私心,有我的野心,但是我为的是,给予所有人,可以选择的权利,给予贫家子弟,有凭着自己的本事,向上的权利。
取士是文,打仗是武。
朱五的大汉,秋闱举行三天。
山东的朱重八,围了济南城三天。
北方细细的秋雨总在秋收时节之前到来,轻雨薄雾中的济南,像泰山一般矗立。
甚至,看起来比泰山还要巍峨。
济南的城墙高近乎七丈多高,高耸入云。外墙由长条青砖打造,内墙是一代代上千年不断加固硬如钢铁的夯土,可谓固若金汤。
箭楼,碉堡,垛口,角楼,护城河。
弓箭,床弩,挂在城墙上的巨大钉拍,燃烧的猛火油。
这一切,简直就是攻城者的噩梦。
第一天朱重八的齐鲁军出动了投石机,可是刚发射两轮,就被城头几十门床弩齐射,仅有的几门投石机被打成了一堆烂木头。
没有投石机就顶着城墙的箭雨强攻,可是在济南的城墙上,用铁钩子挂着全是钉子的钉拍。
守军都不用露头,只需要在城墙里拼命的拉动铁锁,那些钉拍就凌空,把云梯上的士兵扫落下来,根本上不去。
朱重八双眼赤红,盯着城墙。心中不由得冒出几个字,雄关漫道真如铁。
这样的城池,几乎不可能被强行攻破,除非守军不堪一击。
但是城里的守军不是各地的杂牌民团,济南一直驻扎着蒙元的重兵。
这里还是,蒙元皇族世袭镇北王怒度而噶的封地。这个王爷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货,齐鲁军攻城的第一天,就带着金银上了城墙。
分金银,提刀作战。济南的守军,战力大涨。
信心满满的朱重八,在济南城下,踢到铁板了。
视线中,齐鲁军攻城的士兵,被密集的箭雨钉在地上,好不容易到了墙角下,又要举着盾牌防着头顶的石头和金汁。
纵使爬上云梯,也和断线的风筝似得,被人一巴掌拍下来。
细雨中,泥地里,已经不知道倒下多少躯体。
“让让!”
前面传来汉子的嘶吼声,几个泥人抬着一个被射成刺猬的汉子,穿过步兵的方阵,直奔朱重八的大帐。
“费聚?”
朱重八腾地站起来,被抬着地不是别人,正是跟着他一路走来,冲锋陷阵的乡党,费聚。
“咋回事?”
“哥,上不去呀!”泥人中,领头的是徐达,身上的盔甲沾满了泥泞的尘土。
这几个汉子,都是朱重八的乡党,人人带伤。耿君用,耿炳文父子,用布包着头,白布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色,结成了痂。
“重八!”刺猬一样的费聚还有口气,微弱的说道,“听俺一句,上不去,白白他妈的送死!”
这些人都是朱重八手下,最悍不畏死的人,也是最忠心出力的人,他们说上不去了,那就真是上不去了。
可是朱重八的心里,不甘心。
只要拿下济南,山东就在嘴里了,哪怕是死一半的人,拿下山东都是值得的。
回头,再次望着城头。
可是,双眼却突然模糊起来。
那时一抹,血肉组成的红色。
粘稠的黑油,在城墙上瀑布一样的倾泻下来,紧接着无数火把落下。
“阿!娘呀!”
“救救俺!”
细雨中,汹涌的大火,浪潮一样吞没了攻城云梯边的士卒,无数人变成了燃烧的火人。
他们嚎叫,他们挣扎,他们在泥地里打滚。
朱重八亲眼所见,一个披着铁甲的淮西老兵,在大火中绝望的自己抹了脖子。
“退兵!”
朱重八吼出两个字,“退兵,回般阳!咱断后!”
退兵的一刻,烦人的小雨也停了,天上出了太阳。
朱重八的齐鲁军退潮一样狼狈的逃里这里,诺大的军阵,只有朱重八带着三千亲卫,堵在元军出城追击的路上。
“王爷,要不要出城追击!”济南的守将博列在城墙上问道。
怒度而噶摇摇头,他的家族在济南已经传承了几代人,到他这里脱下袍子,看起来和汉人一摸一样。
说话,也是一口济南方言,“不追了,穷寇莫追!”
城墙下的朱重八看着城墙,看了许久。然后慢慢的跳下战马,盯着城墙,缓缓的走到刚才士卒们冲锋的路上。
“床弩准备!”博列喊道。
“等等!”镇北王怒度而噶摇头,“看看他要干什么?”
“兄弟,咱带你回家!”
朱重八把一具脸趴在地上的尸体,擦干脸上的泥土,亲手扛起来。
然后走到一处干爽的地方,“别愣着,生火!人带不回去,骨头以后带回淮西!”
说完,朱重八又慢慢走向下一具尸体。身后,他的亲兵们,也一脸凝重的跟上。
每拉出一个死人,朱重八都回喊一句。
兄弟,咱带你回家!
干爽的地面上燃烧起熊熊大火,一具具尸体被扔了进去,在火里堆叠。
这些尸体就像活着的时候那样,紧紧依偎着自己的兄弟,袍泽。
“这事怪咱,心急了!”朱重八看着燃烧的火堆,“要是好好想想,不那么固执,兴许你们现在还活着。”
“兄弟们!”朱重八忽然放声长啸,“安心上路!”
这声音传到城头,努度而噶忽然想到,小时候去大都见过那头满是鬃毛的狮子。
火渐渐熄灭,朱重八的亲兵们在敌人的注视下,从容不迫的收着骨灰。
朱重八,也再次翻身上马。
“哎!”城头上忽然有人大喊,“我是镇北王努度而噶!你是谁?”
朱重八冷冷一笑,策动战马前腿腾空,“咱,朱重八!”
说着,目光和城头镇北王的眼神碰触,继续吼道,“咱下次来,用你的头颅,祭俺今天的兄弟!”
随后,朱重八的战马在天地间渐行渐远。
济南城头的人抬起头,刚刚晴朗的天气再次变成阴天,丝丝乌云慢慢爬上来。
北方的雨和南方有些不同,不会突如其来的瓢泼,而是在细雨之后,变成席卷一切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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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重八兵败退兵之时。
朱五正在翻看,刘伯温他们这些考官送上来,比较出彩的试卷。
其实那些没带标点符号,子云子曰的玩意,朱五根本看不懂,在他小时候,家里有本钢笔字帖,他一直以为那个曰是日。
所以他很纳闷,子为什么总日?
他最想看的是,他所出的题目,《论蒙元暴政和土地兼并,百姓破产的关系》。
但是耐着性子看了许久,这些文章花团锦簇的学子们,没有一个人能写出让朱五眼前一亮的答案。
都是什么,蒙元失德天怒人怨,还有什么苛捐杂税,还有什么连年天灾,民不聊生。
这些倒也罢了,起码挨上边儿了。有些人压根就没挨上。说什么朝纲混乱,天子与大臣如仇寇。说什么地方官员不知道体察民情。
甚至还有人说河南连年造反,致使天下紊乱,百姓流离失所,使得各地无法生产。
这她妈的!朱五随手就把这卷子画个红叉丢出去。
这人读书可能读傻了,大汉的试卷上骂造反的,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
直到最后,朱五的眼睛一亮。
这张试卷上的字不好看,但是有力公整。
“论蒙元暴政和土地兼并百姓破产的关系,此为因果也。暴政必然导致土地兼并,土地兼并忽然使得百姓破产。”
“蒙元暴政抛却其他不论,单说赋税,十取其五。然各级官府层层加码,百姓已是十出七八。
如此重税之外,还有人头税。百姓苦不堪言,只能把田地献于官绅,寺院,委身为佃户。
然官绅,寺院,地上大户和地方官府有通,不用纳税纳粮。
再者,即便百姓纳税自耕,若无天灾勉强苟活,若有灾,则只能借债。无力偿还之后,只得用田抵债,卖儿卖女为奴,甚至全家沦为流民。
土地越兼并,流民越多。流民多,则时局动荡,地方不安。”
“然蒙元之暴政,不只于财税。横征暴敛,不知爱惜民力。贪官污吏,不知赈济百姓,发行钱钞,兑换百姓真金白银.........”
“这人有点见解!”
看到这,朱五翻开这人试卷附加的档案,株洲茶陵人。
湖南来的?
名陈宁,曾为地方州府税吏。
每个考生的试卷,都还有附加一页,关于生平籍贯的信息。
但是朱五知道的,远不止于此。
拉开书桌的抽屉,在一堆蓝色信纸之中,找到蓝衣人关于陈宁的描述。
“陈宁为税吏,若有富商大户人家抗拒,便私通地方游侠军兵,暗中绑架,烙铁烙之。”
“地方大户,富商俺中骂之陈烙铁,恨不得生食其肉,所以为官场不容也!”
“有点意思!”
朱五笑的越法灿烂,一个税吏就敢私下绑架大户,商人,用烙铁逼着交税,还没被人弄死。
是个奇才。
是个人物。
这样的人用好了,是条好狗!
“来人!”
朱五对门外喊道,“去把那个叫陈宁的士子叫来,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