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道宗父女与李勣方才回去。三人秉竹夜谈了数长时间,除了挑明利益上的统一,还达成了立场上的一致主张兰州用兵,平定高昌之叛。
随着李靖的引退,李勣已经是当今朝堂之上军界的1,他怎么可能允许长孙无忌独自一人执掌朝纲?这倒不是因为李勣的贪权与弄私,而是大唐至立国以来的惯有思维影响了他。大唐重军功,军人的地位相当之高。虽然至从李世民登基之后一直以来,皆是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人出尽风头,但是,只要涉及军国大事,便是李靖、李勣这些人的舞台。文武平等各守半边,便是贞观大唐朝野之上的惯有风景。现如今,长孙无忌几乎要独掌朝纲了,将置军人如何地?李勣虽然一惯低调隐忍,但是涉及原则问题时,他可是一点也不含糊。他的话外之音,无非就是:我李勣可以长年镇守北疆不回长安,不问国政不理朝务,但是,要我对长孙无忌俯首贴耳言听计从,没门儿!咱们本来就是一样大的,凭什么?
李道宗摆明这样的立场,一来是出于兔死狐悲的想法与对秦慕白私人的器重,另一层用意,当然是关于他的女儿。李雪雁区区一名弱女子,甘心舍身为国远嫁吐番,为的就是平息战火教化吐蕃百姓。吐蕃人倒好,居然嫌她是个冒牌儿的公主,不要,拂袖而去摆起刀兵就要干架。这不是把他李道宗高高的吊起来用鞭子抽脸么?这事儿刚过了没多久,长孙无忌居然旧事重提,要将李雪雁送出来化解与吐蕃的战争也亏得李道宗是个城府修养都不错的人,换作是一个莽夫,估计当场就要跟长孙无忌翻脸了人家都说了不要我女儿,你还要我死乞白赖的给人送过去,你这是嫌我丢人丢得还不够么,你安的什么心?!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秦慕白从来没想过与长孙无忌为敌,或是在朝堂之上掀起什么巨大的政治风浪。可是命运的洪流总是不经意的将人卷进去。这种时候,要么弄潮于风口浪尖,要么沉没于江底埋于泥沙之中,永世也不得翻身。
正如李勣所说,秦慕白现在现临一个人生的转折点。
夜已极深,秦慕白睡意全无,孤自一人在庭院之中散步。
月夜皎好,梧桐影梳。
夜空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弹得比较生涩,曲不成调。可是依稀可辩,居然是《兰州鸿》的曲子!
秦慕白顿时吃了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道妖儿?!
遁声而去,还正是妖儿生前所住的别院里发出来的声音!
除了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还有嘤嘤的哭声。
秦慕白一时愕然!
妖儿回魂?
世上真有这样的事情么?!
这时候,秦慕白没有半点害怕,大步就朝那房间走去,想开口大叫,又怕吓散了妖儿的魂魄,因此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走到了门口。
一看,他自己哑然失笑,也略有点失望。
原来,是霜儿带着那群小孤女在练琵琶。
大半夜的,你们怎么都还不睡觉呢?秦慕白走进去笑问道。
是三哥啊霜儿的眼圈有点红红的,还有点尴尬的放下了手里的一面琵琶,走过来说道,我们睡不着啊!
怎么了?
平日里,总是我和妖儿,先哄她们都入睡了,然后才一起睡的。霜儿轻声道,现在,妖儿不在了,我一个人睡着感觉怪怪的。
是害怕么?
不是。就算是妖儿回来了,我也不用害怕什么啊,她那么善良的人,又跟我的亲姐妹一样,我怕什么?霜儿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我只是不习惯,真的很不习惯。感觉,就像是心里都空落落的,就像是自己缺手缺脚了一样。刚躺下半睡半醒之间,我就习惯的朝旁边挤去,要靠着妖儿的身子取暖。可是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我就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傻丫头。秦慕白抚她的头呵呵的笑,说道,来,我和你一起哄这些小姑娘们先睡下,然后和你聊聊天,好么?
好。霜儿微笑点头,三哥,你都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关心过我啦!
有吗?秦慕白微自愕然,暗忖道:难道真是这样?或许,妖儿的离去,才让我意识到了亲人的可贵?才懂得珍惜?妖儿,她既是我的红粉知音,又像我的同胞小妹。哎,现如今,也只要把对妖儿的情感,也都倾注到霜儿的身上了。
兄妹俩便带那些小孤女们去了卧室,一一哄得安稳睡下。然后霜儿取来一点茶点,兄妹俩就坐在小别院里憇聊。
哥,这几天你真是憔悴了好多,娘和我都快心疼死了。偏偏我们又不知道该如何来劝你,而且你这种时候也要料理那些什么国事哥,你太累了。这些年来,你走南闯北东征西讨,就没真正安稳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你这么忙碌折腾,究竟是图什么呢?霜儿说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傻妹子,这不是简单的图什么要什么这么简单。男人一辈子,要是不干不一点自己年少轻狂时野心幻想的事情,老了躺着不能动的时候,回忆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后来一脚踏进来之后,便一切都身不由己了。
霜儿抱着双肘轻轻的撇了撇嘴:你们男人,总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却要绕来绕去千百个曲折,也不嫌心烦。
哦?听你这话酸溜溜的,似乎另有所指啊?秦慕白打趣的笑道,傻妹妹,想谁呢?
我想谁啊?我我谁也没想!霜儿的脸红了。
呵呵!秦慕白笑了,说道,其实我算不得有什么苦,有什么累,跟一个人比起来,我算是在天堂了。
说谁呢霜儿酸酸的道。
明知故问。秦慕白笑而言道,至从李恪去了高句丽,你肯定日夜担忧不得安寝吧?
才没有彼既无情,我何有意?霜儿咬了咬牙恨恨的道。
怎么了?没多长时间没问起这事,你们什么时候就闹翻了?秦慕白异讶的道。
霜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了一声道:罢了,不必再提这件事情。我与他,毕竟有缘无份,今生不可能在一起了。哥,你若有什么合适的男子,就把小妹嫁出去吧!小妹,听你的。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秦慕白惊讶道,霜儿,此前你可是连爹的话也不听,宁死不嫁他人的。现在这是
哥你就别说了霜儿的眼圈红了,声音也略有了一点哽咽,低声道,李恪,已经不是以前的李恪了。他的心中,装不下的只剩江山与宏途,已经没了霜儿。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你与他决裂了?
是他与我!霜儿忍着没哭,红着眼圈说道,就在上次你们一起从襄阳回来之后,我与他见过一次面。他当时铁青着脸对我说,以后不要再与之纠缠了。他还跟我说,从前的李恪已经随王妃而去。现在的李恪,不再是霜儿认识的李恪。
秦慕白一时茫然,说道:这件事情,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长时间了,谁也没对我提起?
他不让我跟你说的。
那你就不说了?秦慕白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他都这样跟你决裂了,你还听她的话?
才没有
哎,爹说得没错,真是女大不中留。秦慕白笑而叹道,傻妹子,别想太多了。以我对李恪的了解,他越对你绝情,就表示他心中越对你放心不下。
为什么?霜儿又惊又喜的道。
一言难尽。秦慕白神秘莫测的笑,说道,总之,李恪是个极其重情之人。他若当真心中再没有了你,就会远远避着你从此对你不闻不问,或是随意的敷衍塞责了事。
那他为何对我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霜儿不解又有些愠恼的道。
秦慕白轻拍她的手笑道:当时从襄阳回来时,局势比较微妙。李恪不能与我们走得太近。他深知你对他的情谊,如果趁他回京之后你与他走得太近,难免提及婚事。而你们的婚事,在当时是绝对不相宜的。再者,李恪当时已然有心离朝避祸,自己也不知道将来要去哪里,会是何等境况。因此,他不能拖累你一起受罪。于是
不听、不听!霜儿气恼的捂起耳朵叫道,你们这些男人,都自私!只一厢情愿的揣测女人的想法!什么大局、什么微妙,都是庸人自扰!难道我是那种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女人么?
霜儿,话不能这么说。秦慕白微笑的道,记得李恪说过一句话,那是很久以前了,在我初入他王府供职的时候。那句话让我的印象相当深刻。现在用来理解他的做法,就不奇怪了。
什么话?
他说,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要占有,而是希望他过得更好。秦慕白微笑道,这是一个用情至深之人,对感情有了极深的领悟之后,才会有的想法。霜儿,感情都是自私的,爱一个人,就希望拥有他、和他在一起,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两情相悦厮守终身,固然完美。可是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有情人不成眷属者,比比皆是。世事如此无奈,人能奈何?于是,衷心的祝福、并努力让对方过得更好,何尝不是一种感情的升华?
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爱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再困再苦再艰险,也无所谓!霜儿执拗的道。
秦慕白微笑,说道:你这是单纯的执着,很值得欣赏与敬佩。可是,能够安静的坐在一角微笑的欣赏他的精彩,或是甘心自堕轮回而还对方一隅安宁,又何尝不是爱得痴狂才会有的境界?
很悲壮,很伟大是吗?霜儿轻轻的抽了一下鼻子,低声哽咽道,哥,我终究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想和他在一起而已。我可以不做吴王妃甚至连孺人也不做,我只要安安静静的跟他在一起,就满足了。他不是在高句丽,很危险很悲苦么?我愿意陪他啊!我不要听到他跟我说什么决裂的话,我宁愿他跟我说,跟我去高句丽吧,我们同生共死!
傻妹子。如果李恪带你去高句丽,那他就不是李恪了。秦慕白轻叹了一声,说道,正如同妖儿,在马车上翻身为我挡箭的那一瞬她说她好开心,终于可以为我做一件有用的事情,为我去死了
哥霜儿的眼泪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哽咽道,换作是我,我也愿意为你挡箭,为李恪挡箭。我现在就担心,李恪孤身一人远在高句丽,那里三国常年征战,异常凶险。他万一有个不测,我
秦慕白双手抚住霜儿的脸庞,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别瞎想。李恪不是酒囊饭袋,如果区区高句丽就能害死他,那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我是说,万一怎么办哪?霜儿啜泣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虽然他对我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担心他啊!
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那你就秦慕白嘴角微然上扬,轻声道,嫁一个好男人,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他就会很开心了。然后,你可以把他放在心灵深处最柔软最圣洁的一处地方,永远贡奉,一生一世。
就像你对妖儿那样吗?霜儿泪流满面的道。
秦慕白的心,轻轻的抽动了一下,刺痛。
傻妹子,很晚了,去睡吧!明天,陪我进宫找高阳公主!
嗯
翌日清晨,秦慕白方才醒来,突然前府门仆来报,说晋王来访!
秦慕白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奇了怪了,监国晋王,怎么突然来拜访我了?这时候,他不是应该高坐龙庭,在监国上朝么?
于是整了一下衣冠,到前堂会见李治。
到了前堂,秦慕白远远就看到半大小子李治,穿一身黄袍背剪着双手有些焦恼的走来走去,那情形,还活像个大人了。
微臣秦慕白,参见晋
恩师,救我!!!不等秦慕白行完礼,李治居然对着秦慕白就双膝跪下,大声呼叫。
这倒把秦慕白给惊到了,急忙将他拉起:晋王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哪有君跪臣的道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拜老师,何不应当?李治苦着脸说道,恩师,休要叙这些繁琐礼仪了,求你救我啊!
救你?这话从何说起!秦慕白更加惊讶,忙将李治请到静室之中,对他问道,说来听听,发生何事了?
哎!我就想不通了,舅舅为何非要把我推上龙椅,监国理事?李治撇着眉毛哭丧着脸哼道,我从小长在深宫之中,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再者说了,我才十四岁,哪能监国哪能理事啊?看到那些奏折我就头疼,听到那些大臣们跪在地上屁股朝天的叫晋王千岁,我就两股战战双眼一抹黑。这不是难为我吗?
就为这事啊?秦慕白不由得笑了,过阵子等你适应了,也就没事了。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舍不得从那龙椅上下来呢!
不可能!秦慕白的一句玩笑话,将李治的脸都吓白了,他顿时站起,起誓发怨的道,我李治对天发誓,绝无贪恋君位之心,否则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好,行行行,你别这么紧张行不行,可以有出息一点吗?秦慕白哭笑不得的拉他坐下,说道,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和你舅舅好生商量吗,怎么跑来找我了?
哎!我舅舅,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我不是监国理事的材料,非得把我硬拽上去。李治沮丧的道,那天头一回上朝,我就想把监国的位置让给太子哥哥。结果倒好,非但让位没让成,还将太子哥哥拉下马来贬出了长安。这这事我是真没想到啊!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骂我虚伪,要害自己的亲哥,还假惺惺的让位给他。恩师我!我真是欲哭无泪啊!这真不是我的本意。
我了解你,也相信你,你不必跟我解释。秦慕白微笑道,别人不知你宅心仁厚孝悌老实,我还不知道么?这件事情,真的不能怪你。时局如此,人莫奈何。
李治越发有点沉不住气了,捏起拳头砸在桌上,恨恨道:是啊!我当时不知道有多想救我大哥!就算不让他监国,也没来由定他个谋反之罪将他赶出东宫贬为庶人吧?如此一来,父皇不知道有多痛心,有多恨我!我们兄弟,恐怕也再无聚首之日了!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啊!我、我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将他赶出东宫,自己堂而皇之的坐在龙椅之上监国理事?这天下人,还不都得骂我李治狼心狗肺不是东西吗?
不至于。秦慕白劝解道,稍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太子要谋反,这的确是事实,与你没有半分相干;监国理事,这也不是你想要,这是你舅舅非得硬塞给你的。
他硬塞给我,我就非得要啊?李治撇了撇嘴酸溜溜的道,哪有这般道理啊?人家送我东西,我还非要不可了!别说,我还真不稀罕!我就喜欢和兕子在一起读书玩耍,多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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