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路人听见这两个人在争吵,纷纷驻足观战。张敬来本想向那乡农道歉的,后一见这人嘴里脏话不断,就算与他道歉也迟了。他不想在这粗人身上耗费精力,缩回自己手臂“哼”的一声便要走,不想那乡农一只大手抓在自己肩膀上甚牢,挣了两下居竟然还没有挣脱。
那乡农见对方被自己骂得已呈溃败之势,心中大是得意,缩回手叉在腰上气哼哼的瞪着张敬来。张敬来的目标本是孙造书,将身子一转,向左近望去,孙造书早没影子了。张敬来知道他定是趁乱溜掉了,心中极为不痛快,又观四周围了一大群人在看自己出洋相,愤愤不平的嘀咕道:“怎么跑了?有本事就站到老子面前。天底下竟有你这种道德败坏的家伙,再遇见了便一口啐你脸上。”。
旁的观众听了他的话,先是一起扭头去看那卖菜的乡农,又都一起去看张敬来,再而又一起回过头去重看那乡农,众多的目光中显出异色,那意思是在问卖菜的乡农:你敢站他面前么?
这多人面前那乡农哪里肯丢面子?鼓了鼓勇气三两步又绕至张敬来面前,复又叉腰大嗓门道:“老子站你面前了,你啐我脸上试试!”。
张敬来见他几次三番找自己麻烦,心里道:“不是你老子也不会在这多人面前丢人现眼。”。他张老三的坏脾气是别人不晓得的,自己却很清楚。咳了数声,将一口浓痰“呸”的啐在那人脸上,随即一手打伞一手叉腰,将嘴巴一撇,那意思是“我啐了,你又能怎样?”。
那乡农不意他真的啐自己一脸口水,这份奇耻大辱绝不可不报,再加之四周观战者众多,面上具都显出惊恐的神色,想必是早猜到有一场大肉搏即将发生,这个时候若不动他一动,众人面前须知不好下台。这乡农一把便抓住张敬来的衣领,怒斥道:“老家伙,不看你几十岁我一巴掌抽你转几个圈。”,话虽这么说,终究不敢真的动手,只是用力搡了张敬来几下以求在观众面前能有所交代。
张敬来见他不敢真动手打自己,胆子也大起来,趁他推搡自己时又加了一记耳光在那人脸上。那乡农火往上撞,高举一只手对着张敬来便要打,旁的几个沉稳一点的观众连忙出来扯住他道:“打不得,打不得,这多人看见你打他,以后你不好做人了。”。
张敬来脾气虽爆,但年岁毕竟花甲,一旦当街把他打了,那乡农就道理再充分也会让人指责,以后做生意可难了。有人扯他,他哪能不趁势落台?只是嘴头上不愿意认输,扬言“下次再让我遇上,绝不轻易放过。”。
有一人怪笑道:“何必下次?我教你现在就摆平他。”,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长袍青年正举着一顶油纸伞在说话。那青年招手示意乡农到他身边去,这乡农吃亏之际自是想报复,去到他身边叉腰问道:“你有什么见教?”,那青年笑道:“我教你些手势,你认真学好。”。往乡农身边靠紧,用油纸伞挡在身前掩住张敬来的视线,口里道:“这样……这样……再这样……”,后又压低声音伏在他耳边授意。
张敬来不想有人帮那乡农,伸手边整理被抓皱的衣服脑袋里边想:“又是个道德败坏的青年,出的什么坏主意?”。
只见那边的油纸伞又一举,露出那乡农的脸孔,那乡农好似得了什么真传,脸上笑眯眯的看着他,突的伸出一只手,将五根手指一变,手掌一翻。张敬来认得这手势,是说自己“像一只乌龟”,他少年时与人斗气,这手势用得多了,所以一看便知。后的手势又变了,或挑小指或伸中指,花样繁杂多变,有时并还加上鼓鳃瞪眼引得旁的人哈哈大笑。
张敬来虽然不精通哑语手势,但到底知道对方是在羞辱自己,旁的观众哈哈笑时定是在心里猜到他张老三在吃暗亏。张敬来今天当街受辱,岂肯与人善罢甘休?那乡农虽是在用手势辱骂自己,说到底也算是两个人之间有过节在先,不似那授人以歪的无关青年道德败坏。
他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雨伞向那青年用力扔过去,和身扑上。那青年用油纸伞一挡,将张敬来抛过去的雨具挡落,又往旁一让,口中道:“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与你打架。”。张敬来怒骂道:“老子替你先人教训你!”。
他一旁上来个穿着蓑衣的中年汉子扯住他道:“老先生,这青年是在唬你。”。
张敬来扭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方脸汉子。愣道:“你说什么?”。
那汉子一指乡农道:“哑语我也研究过,一时半刻他哪里能记这多?只不过是掺了些惯常骂人的手势夹杂许多临时乱造的小动作好让你上当。旁的人不明白内涵,只看那乡农的动作有趣哈哈笑几声,非是因为大家明白其中道理。”,又转头对那青年道:“你这小伙子怎么这没道德?别人吵架你不劝也就算了,做什么在一旁煽风点火?”。
他这一番话甚有道理,那年轻人面上一红,将伞具压低,转身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那方脸汉子去将张敬来扔掉的雨伞捡起来递给他,反身抬手去驱赶围观者道:“大家别看了,今天吵完了,散去罢。”。
围观者见有人出面,自不好再驻足,遂各自抽脚离去,只剩那乡农还愣在一旁。这方脸汉子将他肩头一拍道:“你发什么愣?还不去卖你的菜?”,那乡农这才回过神,向张敬来看了一眼,看看他是不是还会找自己麻烦。
张敬来被那方脸汉子帮忙驱散围观的人群,心中颇为感激,见那乡农看自己,挥挥手道:“我不与你争吵了,方才我们俩之间是十足的误会,不料让旁的人挑拨成对头,你还是去卖你的菜去吧。”。
待那乡农离去后,他又愤愤的道:“人心不古,世道败坏。如今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对那方脸汉子道:“方才多谢你啦,原来你学过哑语,我差一点上那狡猾青年的大当。”,那方脸汉子答道:“我看方才那授人以歪的青年未必学过哑语,许是只听说过,竟然就能用它来唬人,不可谓不聪明,只是心思用歪了。”。
向张敬来拱了拱手道:“老先生去哪里?我送你,免得又与人起争执。”。
张敬来见他行的是个拱手礼,心中略觉怪异,后又一想,自己刚刚还说人心不古世道败坏,说不定人家是听者有心,特意行了个揖拜的古礼。
要知道自清一代旧皇朝被革命军推翻后,继之以“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推波助澜,拱手礼已经不再成为日常社交的通用礼式,代之的是以握手礼居多,拱手礼则只在重大年会或者讲演台上偶有出现,称作“遥拜”。
张敬来呵呵笑道:“我去大西门外某茶馆,你若送我去那最好,我可介绍熟人与你认识。”,那汉子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向城西北的联合大学方向走去。
到了张敬来常去的茶馆,二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跑堂的伙计给他们送上干毛巾擦拭,又冲上一壶热茶并一碟豆丝茶食。那方脸汉子除下自己的蓑衣放在桌下,将热茶端起喝了一口然后四处打量道:“这里我来得少,原来也是与边滇池一般的好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