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民主义青年团成立于西历一九三八年,前身是“中华复兴社”,因名声太臭,不得已将其解散,更名为三青团,但原班人马继续留用,又新加入了与之一向对立的“中央俱乐部”CC派成员。两帮人马合作一处时内里的人事斗争极为激烈,在三青团内部为了拉拢各自的势力,分别有所属之不同派系分据山头互相牵制。联合大学校内有明白其中奥妙的教授,有时在下面与人拉话时会偶有微词以示不满,于椰萍听到传闻便会留心,不过她终不是什么政治家,年岁又青,三青团在她心中份属戒备对象,但到底该具体戒备些什么内容则是她搞不清白的。
穆怀远认为自己做人圆滑,于椰萍心中冒出的念头是“你再圆滑也滑不过那些专门搞政治的”,但这话她不好当穆怀远的面直说,穆怀远是个爱面子的人,越说他不行他反而越会去掺和,只好下了个最后通牒,说道:“你去惹那些人我就不睬你了。”。
穆怀远想去搞党务只不过是打算混得比别人好些,在他眼中搞党务跟兼差做家教没什么区别,于椰萍的通牒听到他耳中时与“不许做家教”的话一般无二,不做便不做,谁还乐意多操劳么?他本来想就此一点头说“那就去寻家公司打杂”,可一看于椰萍面孔十分正经,好似在气恼自己打算“搞搞党务”,心头一阵荡漾,暗道:“她原来这关心我!”。窃喜之下将原来要说的话改成另一句:“哼,怕你么!”,按他的想法,于椰萍定会气呼呼的转过身去说什么“呆头鹅”、“大傻瓜”之类看似痛骂实则关切的话,那时自己从她身后去搂住她双肩说“嘻嘻,我是与你玩笑的”,美人破涕为笑时说不定又可以贪她几个香吻。穆怀远心中的打算是极妙的,就等着于椰萍转身去发火骂人了。
于椰萍果然一转身,哼了一声之后说走就走了。穆怀远一怔,暗道:“怎么不在我的设想中?”,想追上去讨饶,自己面上还有点放不开,正在发呆时刻,旁边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扭头一看,是哲学系钱慕方。
穆怀远道:“什么事?”。
钱慕方道:“刚过来,看见你在发呆,你有什么事么?”。
穆怀远定神去看前面,于椰萍早不见了,他眨了眨眼皮对钱慕方道:“我没事,你有事么?”。
钱慕方反到一愣,他哲学系一向是能把别人搅得昏头昏脑的,不料现在被穆怀远反将了一军,急切之下答道:“我也没事,看你有什么事?”。
穆怀远答道:“我说过了,我没有事,你看我会有什么事么?”。
钱慕方脑中飞转,暗道:“他没事,我也没事,我只是担心他有事所以过来问他有没有事,他答没有,反问我有什么事,我的事就是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事,他没有……”。
一时间逻辑概念模糊起来,用手挠了挠杂乱的头发望着穆怀远发呆,不知道下面的话该如何去答。穆怀远见他出神,心中大惑不解。他不似钱慕方钻牛角尖,将眼光在对方身上一扫,看见他左手还拎个小布袋,便问道:“你手上拿的布袋是做什么用的?”。
钱慕方正在他的逻辑怪圈里绕个不停,穆怀远的话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一举左手抚着头发笑道:“哈哈,我又搞到莲子煮汤喝了。”。
穆怀远当即想起上次他对于椰萍无礼的事,心头有些不高兴,颇冷淡的道:“恭喜你又有口福了。”,多的一句话也不想与他说,转身走了。
钱慕方好不容易又搞到一点莲子,回来的时候见到穆怀远一个人在出神,他还记得以前因为莲子汤的事得罪过人,好心过来与穆怀远打招呼,若是聊得投机时便一定邀请他和他女友喝莲子汤以释前嫌,没想到穆怀远显得极是冷淡,将他心中的一点热情化为乌有,见穆怀远已经远去了,遂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怎么这淡漠?难道还怕我不给你喝么?”。
于椰萍回去寝室后便往自己床上一躺,一双手不住的挠头发。她有个毛病,但凡心慌意乱之际就会不住的挠头发,而且这时候头皮极痒,挠起来比平时更加舒畅。她女生的心性并不愿意说翻脸就翻脸,实是有些违反自己原则的事无法阻止时只好用最后通牒的形式加以要挟,事情做下了自己比男友心里还要发慌,直想寻个妙主意去向穆怀远道歉,可她又不是男生,脸皮并不厚如城墙,主意想了一个又一个,皆以为行不通,这一来头皮更痒了,躺在床上挠尚不觉得痛快,呼的盘腿坐在床上哧哧的大力挠动。
挠了一会居然掉下不少头皮屑,心中暗道:“要洗头了。”。
女生在这一方面向来细心勤快,从床上一跃下地,取了盥洗的诸般用具径自向学校开水房跑去。
联合大学只一个开水房,热水烧好之后只能满足先到的一部分人用,后到的需等下一炉水开了才能用。于椰萍到开水房的时候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了,她要想用水还不知道得等多久,正想找相熟的女生借点热水时,耳中听到左近有个甚熟,但又极厌恶的声音道:“借我点热水,借我点热水。”,于椰萍记这声音非常牢,一转念之间便已想起以前在躲空袭时穆怀远的熟人里有个会煮莲子汤的邋遢鬼得罪过自己。她扭头去看,可不是么,那边一个头发杂乱、不修边幅的青年正端着一口大茶缸在向人讨热水。
钱慕方好不容易搞到点莲子,想用热水泡一晚,泡软了第二天方便炖,拿着大茶缸跑到开水房这边一看,人山人海。他也懒得等,端着缸子不管认不认识便去讨人家的开水。他的茶缸可以用来煮莲子汤的,当然不会小了,普通的暖水瓶往这茶缸里到要耗去近一半的热水。
受他讨的校友一见他手中的大缸子顿时将各自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
外语系的多是坚定的回答:NO!
中国文学系的则婉言:到可到,非常到。
既是“非常到”,或是你到给我而非我到给你,又或是虚拟到,空有手势而无实际行动。
钱慕方脸皮甚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热情高涨之际无意中瞥见一个女生在左近对自己面露不屑,定睛细看,认得,好象是穆怀远上次想喝莲子汤而不可得的女友。
他依旧不知道于椰萍的名字,只记住相貌,数学系周传男曾批评过他,说人家女生“不会为了一点儿莲子汤和自己拉关系”,他已在思想深处做了深刻的检讨,认为对待女生应该与男生加以区别,男生如土木工程系曹木甲那样的,初次见面大可不必理会,女生则不然,礼貌上应视同自己朋友。于椰萍现在盯着他看,钱慕方便冲她略仰了仰下巴以示友好,不料于椰萍因有成见在先,对他仰起下巴以示友好误作是在挑衅,好似在说:怎么样?又遇见你了,还想喝我的莲子汤么?
心情大不爽快之下连头也不想洗了,哼了一声便又回去了。
钱慕方让她弄了个灰头土脸,心中有点不悦的暗道:“今天怎么回事?穆怀远对我冷冷淡淡的连这丫头也给我脸色看,我好欺负的么?”。
暗自发恼之下冲旁的一个刚打了热水的校友喝道:“借我点热水!”。
那人连看也不看他,说道:“打水自己排队。”,钱慕方从自己口袋里抓出装莲子的布袋,将十几颗莲子叮铃哐啷的到进茶缸里说道:“想不想喝莲子汤?”,话音方落,旁的几个贪婪之辈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极为豪爽的道:“我的位置给你,莲子汤我也喝。”。
于椰萍又回到自己寝室,气呼呼的将盥洗用物放好,往床上一躺便暗道:“怎么碰见这个邋遢鬼?怀远的朋友里居然还有这样无礼的家伙。”,她一生气头皮又痒了起来,用手不停的挠,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明天一定要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