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嬷嬷已经厌弃她了,看都懒怠看一眼,转身走了。
顾二妮几个眼见着这一幕,心里突突地跳,连裙子上的灰都来不及掸,赶忙逃似地跑了。
小吉在柴房里像只弱猫似的发出呜呜地低嚎,跪在天井里的小元除了滚下大颗伤心的眼泪外,再没有法子救与她一起长大的同伴。
顾青竹没料到是这般结果,一时傻愣着,慕锦成倒对此见怪不怪,哪个大户人家没有打发过作妖小丫头,不要说像她这样有了明证的,就是有一丁点蛛丝马迹,或者纯粹只是长得妖娆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别想了,回去歇着吧。”慕锦成微叹了口气。
他不是怜悯小吉,只是觉得让顾青竹见到深门大院里的糟心事,于心不忍。
顾青竹低头回屋,青英已经被招娣哄睡了午觉,顾青竹接过她手里的蒲扇,坐在床边给妹妹扇风,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我听着外头闹哄哄的,怎地了?”郑招娣见顾青竹脸色不好,小声问。
“郭嬷嬷刚刚回来,适才说,明儿要把小吉卖出去。”顾青竹有些沮丧地看了眼招娣。
“青竹,这怨不得你,郭嬷嬷虽狠了点,但这都是小吉自找的,再说,她犯的错定不止这一件,要不然,谭府里其他的丫头,怎么只在开张那日来帮个忙就走了,单留她和小元在这里做工,由此可见,那个府里也是容不下她的,今儿,不过是郭嬷嬷找的一个由头罢了。”招娣知她心肠好,低低地劝她。
“我知她受罚本是该的,可也不至于到了卖掉的地步,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呢,再说,小元讲她父母双亡了。”顾青竹闷闷地说了一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瞧她平日里的做派,也不晓得仗着谁的势,半点不知收敛,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会子你同情她,她恐怕非但不会领情,还会愈发恨你。”招娣倒了碗水递给顾青竹。
“算了,不说她,你回去睡会儿吧。”顾青竹浅啜了一口,对招娣笑了笑道。
“那我回去了,你莫要想太多。”招娣拍拍她的肩膀,开门出去了。
下午,顾二妮几个估计一时被吓住了,干活时,半点不敢出声,晚上也早早睡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青竹正准备到井边打水洗衣裳,就见一个三十多岁高大阴戾的女人领着几个粗壮的妇人,随着看门婆子来了。
顾青竹完全没想到她们竟来得这般早,她一时愣在廊下阴影里。
“那臭丫头怎么样了?”看门婆子走近柴房,低声问道。
“昨儿夜里死挣了一晚上,这会儿八成没气力了,睡过去了。”守在外面的婆子扯了下嘴角道。
“行了,开门吧,没死没破相就行。”看门婆子使了个眼色。
哐当一声响,锁链砸在门板上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早晨分外刺耳,顾青竹只听柴房里一阵呜呜咽咽,几个婆子将小吉拖拽了出来,不过一个晚上,原本如香花般的女孩子,此刻蓬头垢面,浑身衣裳滚得满是褶皱和灰尘。
“小吉!”小元大概一直在等着,这会儿冲过来,捂住嘴抽泣。
被塞住嘴的小吉无论婆子怎么打骂,都死抱着廊柱不撒手,高大的女人显然是来领人的人牙子,她拧着八字眉问:“你想要说话?”
小吉呜呜地点头,眼泪哗哗直流。
“我们可事先说好了,我可以给你机会和朋友告别,但你千万别想耍花招,要不然,你肯定会后悔到生不如死的!”高大的女人起先还和颜悦色,说着说着,就露出狰狞的模样来。
小吉只顾一味地点头,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一个婆子扯了她嘴里的脏布,小吉就那样被捆着双手扑到小元怀里。
“我早说你要改改自个的脾气,你从来不肯听半句,如今,这可如何是好!”红肿着眼睛的小元将小吉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哀叹道。
“你比我还小几个月,咋活成了个碎嘴的老太婆,你自个在这儿好好的,没我在身边,你凡事不要太忍,免得旁人当你是软柿子捏。”小吉突然笑道。
她的笑容,像被暴雨打过的海棠,残丽凄艳。
“等你安顿好了,记得给我写信。”小元拿出帕子将她脸上的灰尘擦了擦。
“我给你托梦吧,你知道我最不耐烦写字了。”小吉紧紧抓着小元的胳膊,附在她耳边说。
“胡说什么!死人才……”小元话没说完,脸色骤变。
与此同时,小吉猛地推开小吉,一头撞上井台!
“不,小吉!”小元发疯地扑上去。
可她没有高大女人的手脚快,她已经半道截住寻死的小吉,揪住她后领,毫不怜惜地将她一把摔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顾青竹大惊,飞快地跑过来。
只见小吉娇嫩的脸在地上硬生生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渍,手臂膝盖到处都是伤。
“你们也太狠了些。”顾青竹掏出帕子按在小吉脸上,看了眼高大女人道。
“滚!顾青竹,若不是你,我怎会有今日,这会儿假惺惺太迟了!”小吉扯下帕子,恼怒地扔了出去。
“你……”顾青竹抿唇,招娣有句话说得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姑娘,你的善心用错了地方,这种贱胚子就得打,非得打服帖了才能好好伺候人!”高大的女人冷冷说了一句。
“你快些把这祸害领走吧,若是死在这里,郭嬷嬷还不得拆了我的骨头啊!”看门的婆子狠瞪了眼地上的小吉,心有余悸地说。
“放心吧,她若是死了,我那五两银子不是白花了,若是我的牙行都调教不好她,也就只能保本转卖到昌隆的万花楼,那里有一千种法子让人乖得跟猫狗一样。
比如像她这样的,要脸没脸,要屁股没屁股的,都是每天灌春药,整夜浪~叫,你知道现下有些男人,肾虚体乏,龙头不举,偏又淫~心不死,正时兴这种新玩法,甚至还有人拿这当正经治病的法子。
万花楼的生意最近十分火爆,月进斗金不在话下,可就是有点太费人,这个月就已经死了三个,都是半夜用草席一裹,用板车拉到乱葬岗一扔了事,到时是喂了野狗还是填了山鹰肚子,谁知道呢。”
高大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偷瞥小吉躺在地上颤抖如筛糠似的身子,她十分满意她的表现,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讥讽的笑容。
“你好好跟着我,将来不说嫁入高门做姨娘,当个富户人家的小妾还是有指望的,我可是要靠你的嫁妆养老呢。”女人转换了安抚的口气,伸手捏了下小吉的纤腰,对她的肌肤触感很满意。
小吉早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两眼无神,任由她捏弄,连哭都不哭了。
“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小元搂着她恸泣。
这么大动静,早将院里众人都惊醒了,有的人听了高大女人的话,不禁做起呕来,还有些人揉着惺忪的眼睛刚起来,尚不知道怎么回事,忍不住向旁人打听,女孩子们哪里说得出那些话,只摇头装不知道。
“像你这种签了死契的人,死,什么时候能由不得你!你现下可想清楚了,是跟我走,还是我直接叫万花楼的龟公来接你?”高大女人轻蔑地说。
“我跟你走。”小吉撇开小元,异常冷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全然不顾身上的伤,抬脚就走,其他几个妇人紧跟其后。
“你要早点想通,又何必吃这一回皮肉之苦!”高大女人状若叹息地摇摇头。
很快,小吉就被带走了,耳尖的女孩子听见了外面马车车轮碌碌的声音。
“回去,回去,该干嘛干嘛!”看门的婆子挥挥手走了。
顾青竹回到屋里,就见顾青英蓬着头发赤脚站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听不懂高大女人的话,但小吉疯狂的样子一定吓着她了。
“小妹不怕啊,姐在这里。”顾青竹蹲下身子抱住她。
“小吉姐姐会死吗?”顾青英贴着顾青竹的胸口问。
“不会,她只是去别的地方做工。”顾青竹摸摸青英的后背,安抚道。
“那她怎么流血了?”青英在她怀里揉了揉,吸了下鼻子道。
“她在井边滑倒了,青英以后不可以去那里玩。”顾青竹为了青英,不得不说了慌,她想她那会儿大概还没有醒,并不会看见她撞井寻死。
“哦,我好困呢,还想睡觉。”顾青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那再睡会儿。”顾青竹将她抱到床上,帮她擦了脚,又给她扇了会儿风,小丫头翻了个身,沉沉睡着了。
顾青竹抓紧时间洗了衣裳,又去厨房盛了一碗粥,待她回到屋里,却见顾青英还睡着,平日里这会儿,她早起了,自个穿衣洗漱,不用顾青竹操心。
“青英……”顾青竹低低地叫。
连叫了几声,顾青英都没有反应,顾青竹不由得心急,摇了摇她的小身子,却不料,入手滚烫。
她妹妹骤然起热了!
顾青竹赶忙拧了凉帕子给她敷上,大丫和招娣见顾青竹久不来吃早饭,遂囫囵吞了稀粥,拿上馒头寻了来,顾小花和方玲不知有事,吃了饭,直接去了工坊。
“这般烫,要不要去医馆?”招娣急切地说。
“我瞧她近年身子好得很,怎么就突然起热了?”大丫给顾青竹倒换凉帕子。
“只怕是这两日吓着了,兼着老闷在院子里,身子不及在乡下的时候强健,我先给她凉敷试试。”顾青竹轻声说道。
“你们做啥呢?工坊里只差你们了。”小来在门口张望。
“大丫,你们快去吧,顺带帮我告假。”顾青竹推推顾大丫,轻声说。
“你有事要赶快来找我们。”顾大丫不放心地说。
顾青竹无声地点点头,大丫和招娣随小来走了。
隔了一会儿,突然传来用力的拍门声:“顾青竹,我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