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惊讶者有之,失望者更多。
眼见气氛不对,韩守义满脸堆笑地张罗:“这就是三生新推出的花果茶,大家快尝尝,有啥不合适的,只管提,咱们再改。”
一个中年男人一脸嫌弃,拍着桌子道:“这算什么茶,搞一堆水果兑点茶水,就敢说是新茶了?慕家难道也到了靠忽悠人赚钱的地步了!”
韩守义上前拱手劝:“朱老板,您莫要动气,你尝尝,味道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哼,谁要喝这种齁甜的东西,我看你们再这样标新立异,胡作非为下去,三生茶馆也开不长久了!”朱老板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且慢,花果茶是我制的,这位大叔若是不喜欢,直接到柜上退钱就是了,何苦说这些酸话,坏了旁人的胃口!”宋允湘不顾顾青竹的阻拦,直接从制茶小间冲了出来,拦住了朱老板的去路。
宋允湘立眉瞪眼,男人一愣,见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生得极标致,不由得软了心肠,他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又掩唇咳了三五声,再没将难听的话说出来。
围着大斗篷的顾青竹缓缓走出来,轻笑道:“朱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表小姐性子急了些,这些水果虽都是女子爱吃的,但一杯花果茶怎么搭配还是有讲究的。
我近观你面色,这几日晚间咳得可是很厉害?年节里喝酒应酬,在所难免,可不应着了风寒,还要勉强硬撑,搞不好,可是要出大纰漏的。
你如今虽用汤药将风寒压住,咳疾却久不见好转,您不妨试试这杯香橼花果茶,虽不说茶到病除,但起码能让你的痰容易咳出来些。”
朱老板被顾青竹说中了病症,一时对茶饮治病的疗效将信将疑,转头望了眼韩守义。
后者连忙点头:“我家少夫人懂医,她的父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游医郎中,就是坊间传说以羊肠线缝胳膊治伤的顾大夫。”
顿了下,韩守义又说,“朱老板,要不您试试茶,既已经送到你面前了,倒了多可惜,这里面用的可是最好的红茶!”
红茶一壶近一两银子,男人终于有些动摇,含混道:“那……那我看少夫人面子,勉强试试。”
“多谢。”顾青竹微微行了一个礼。
茶汁入口清凉,微酸淡苦,一口咽下,喉头舒爽,红茶醇厚的香气萦绕不散。
“好茶!”男人一气喝了半杯,只觉一直干燥紧绷的喉管舒服了。
“谢朱老板夸奖。”顾青竹含笑转身,宋允湘挽上她的胳膊。
“少夫人,你……你说这个茶能治我的咳疾可当真?”朱老板追在后面问了一句。
不待顾青竹回答,角落突然站起一个人,朗声道:“茶先为食,再为药,而后才是饮品,而很多瓜果蔬菜都是药食同源,这一杯茶,既然对症,自然有辅助功效。”
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去,见是一位身着烟青锦袍的俊秀青年,顾青竹略曲了曲膝,柔声道:“这位先生说得不错,茶饮只是起到帮助的作用。
朱老板,生意固然重要,但身体总归是自个的,生了病,不单单只是吃药,还得好好休养,再辅以食疗,才能更快康复。”
朱老板连连点头:“少夫人说得有理,我以后每日都要来喝一杯花果茶。”
宋允湘迷着眼睛望向青年,阳光从天井里照下来,有些逆光看不清,面容朦胧,只觉他身量高挑,气质出尘。
那青年冲她笑了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白得发光。
宋允湘面上一红,扶着顾青竹回小间去了。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众人都开始低头喝花果茶,味道确实与众不同,且三五种水果通过不同搭配,可以调出不下七八种不同口味的花果茶。
这就比单纯的茶,更让人有等待的惊喜。
慕明成在码头上交割了茶叶,立时马不停蹄地赶到茶馆,他很担心那些老茶客因不能接受花果茶,连带着以后都不来三生茶馆喝茶。
他一路上不怕冷似的,一直半掀着车帘,远远就见茶馆门口围着人,他心里更着急了,催着长宁快点,再快点。
三生茶馆门前,慕锦成迫不及待地下车,却被门口的人一下子围住了,长宁不明情况,大惊之下,张开双臂护主。
“二爷,听说你家的花果茶能辅助治病,我这几日夜惊盗汗,你瞧瞧该喝点什么茶?”
“明成兄,我媳妇脸上生了小红疙瘩,你家的茶能喝好不?”
“我做梦都想要个儿子,二爷,你说喝哪种茶容易让我那些女人怀上?”
……
众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慕明成被他们说得有些发懵,仰头看了眼茶馆的招牌。
是自家的茶馆没错啊。
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茶馆怎么突然变医馆了?
韩守义从门里走出来,笑呵呵地给众人作揖:“各位见谅,桌位一时都满了,还请耐心等等,我家二爷刚回来,也累了,容他歇一会儿。”
众人只得不情愿地让开了道,慕明成边走边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韩守义心有余悸道:“刚才多亏少夫人及时借朱老板的病症说话,要不然,今儿花果茶上新可就闹砸了。”
慕明成拧眉:“少夫人说花果茶可以治病?这不是骗人吗?”
韩守义连连摆手:“不是治病,是辅助,辅助药效的。”
“当真有用?”慕明成一脸质疑。
韩守义瞥了眼大厅里的中年人:“约莫是吧,我瞧着朱老板都喝了两杯了。”
“你在这里招呼着,我去制茶间看看。”慕明成一路笑着和茶客们拱手,径直推门而入。
正在泡茶的顾青竹见着他,立时问:“二爷,你回来了,码头上可还顺利?”
慕明成点点头:“有谢小姐在,交割得很清楚,炒青直接搬上了船,另外,你托我带的信,也私下转交给谢小姐了。”
“谢谢,二爷辛苦了,喝杯茶暖暖。”顾青竹递给他一杯汤色清亮的红茶。
慕明成呡了一口,终于忍不住问:“外头是怎么回事?怎么弄的花果茶好似成了灵丹妙药,求子都求到茶馆来了!”
顾青竹一听这话,立时笑了:“并没有什么事呀,朱老板起先看不上花果茶,恰巧他有咳疾,又点的是香橼茶,因我知香橼有平肝理肺,促进痰液咳出的功效,所以,就向他推荐了一下。
至于求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们这是花果茶,又不是观世音菩萨手中净瓶里的仙水!”
慕明成望了眼外间满满的茶客,半点高兴不起来:“今日只是巧合,往后,茶客们当真想要什么辅助药效,这怎么办?”
顾青竹点点头:“我刚正和表小姐说这件事,其实一些小毛小病,是可以用食疗的法子治的,刚才外间一位先生说,药食同源,倒是很在理。
我打算这几日琢磨一些专门的水果搭配,客人若是有需要,只要按定好的种类搭配就行了。”
“先生,哪里来的?”慕明成疑惑地问,“韩叔也不认得吗?”
像茶馆酒楼这种做吃食的行当,每出一种新品,同行都会想着法儿刺探,像请外头陌生人扮客人,进店品尝是惯用的手段。
慕锦成担心的正是这个,虽说花果茶里用的是三生独有的红茶,可也得防着旁人眼红偷技。
“就是坐在那儿的锦衣青年。”顾青竹抬手往角落里一指。
烟青色并不是十分扎眼的颜色,反而有些少年老成,可那青年正襟坐在那里,芝兰玉树一般,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慕明成见着人,面上一变:“季麟,季副使?他今儿出来微服私访?”
“他就是茶马司新上任的副使?难怪对茶还有些了解。”顾青竹也有些意外,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丁有道和赵良洲两任副使,除了拼命赚黑心钱外,对茶根本毫无了解,更不会穿着普通,坐在喧嚣的茶馆里,和一帮市井中人坐在一起喝茶。
“你们忙,我去应酬一下。”慕明成起身挑帘出去了。
“多谢季……”慕锦成走到季麟身边,刚想行礼,就被这位年轻的副使托住了手臂。
他笑道:“慕二爷的生意果然兴旺,我算是看出来了,慕家不仅茶好,心思也新奇。”
慕明成见他有意隐瞒身份,只得改口唤了一声:“多谢季先生刚才帮忙解围。”
季麟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终归是你的茶好,再加上少夫人睿智聪慧,表小姐……漂亮可人。”
“我听弟妹说,季先生对茶十分了解,不知先生是否有雅兴,与在下一起品茶,闲话几句?”慕明成客气地邀请。
周围的人都向季麟投来羡慕的眼光,能被慕家二爷邀请一起喝茶,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的。
季麟如被围观的动物,他有些不自在,只得起身:“那劳烦慕二爷了。”
慕明成将季麟引进一间雅室,低声询问:“副使大人,想喝哪种茶?”
“白茶吧。”季麟随意道。
韩守义送了风炉和铜铫子进来,待炉上水开,慕锦成泡了两杯白茶,清雅的香气在屋中暗自流动。
“季副使,请用茶。”慕明成恭敬递上茶杯。
季麟低头嗅了一下,杯底绽放的茶叶,如同一簇顶着雪的枝头,看着别有一番意趣:“果然是好茶,茶色鲜嫩如活,茶汤清澈明亮。”
慕明成拱手道:“季副使不愧是京中来的,见多识广,小民佩服之至。”
季麟笑道:“我不过是因要到这里上任,途中找了些书来看,大约知道些皮毛罢了,在慕二爷面前,哪敢谈见识,简直就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慕明成谦逊地说:“茶业,慕家做了百年,小民不过沾祖上的光,从小耳濡目染,至于几款新品,都是弟妹制的,不敢在副使面前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