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手榴弹顿时猛烈炸开,陈其美、老鸨、龟公都被气浪推开,周边再也看不见一个站立的人影。青楼也被炸出一个直径丈余的窟窿,硝烟夹杂着尘土四散飘开。王亚樵犹自觉得不放心,又掏出撸子撂倒身边的警卫,对烟尘里胡乱开了几枪,直到子弹打完才扔下撸子,顺手将几斤重的滑石粉包漫天抛撒开去。趁着警卫还没醒过神来,窜进边上的弄堂,拼命向前逃去。
说时迟,那时快。
从王亚樵扔出手榴弹到他逃进弄堂,也不过就是十来秒的时间。这时陈其美的警卫也醒过神来,一边狂吹警笛,一边赶紧朝王亚樵这个方向追了过来。结果被滑石粉遮住视线,直接被扔下的黄包车绊了个滚地葫芦。等他们站起身摸出滑石粉笼罩区,只能在稀疏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看见远处王亚樵逃逸的身影。
王亚樵听到身后的警笛声,不由再次加快脚步。他知道大街上人多,如果真有几个见义勇为的好汉看自己跑得仓皇,后面又有警卫追赶,跳出来把自己截住,那可就悲剧了。即便没人阻拦,路上的旁观者也能为后面追过来的警卫指明方向。所以他只敢在小巷子里转悠。
上海的弄堂就像人体的毛细血管,蜿蜒曲折,密布全身。王亚樵初到上海,又跑得匆忙,三转五绕居然在这复杂的弄堂网络中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原先计划好的藏匿点。身后的警笛依然声声传来,甚至引起各处巡警的关注。可以想见,一旦巡警厅、工部局、青帮知道真实情况,必然会全城搜捕。自己如不尽快藏身,必定在劫难逃。
他一面跑一面四下打量周围的地形,努力与自己脑海中的地标相比对。可上海的弄堂都是大同小异,在黑乎乎的夜里更难看出其中的区别,王亚樵只有更努力地审视周边环境。就在他回头观察一栋建筑的外形时,悲催的事情发生了:这位以后号称“暗杀之王”的牛人。居然在第一次行动中迎头撞上了黑暗中的一根电线杆。饶是他跑的不快,这一撞也撞得他头晕眼花,满脸鲜血泗流,顿时扑倒在地。
说到底,王亚樵现在还只是个有些力气的读书人。刚才一番拼命狂奔已经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再经过这么一撞。竟没有力气起身,只能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还没等王亚樵顺过气来,就被数道手电筒的灯光罩住,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士兵谨慎地围了过来:“你是谁?干什么的?”
原来王亚樵这一通乱跑。居然闯进了法租界里。他深知多言多错、少言少错的道理,而且喉头因为刚才的折腾而干涩难语,当下转过头朝那几个外国士兵“嗬嗬”一笑。
他本来就满脸鲜血横流,形貌骇人。不笑还好,这一笑倒把几个士兵吓了一大跳。赶紧擎出手枪:“你、你是谁?举起手来!”
王亚樵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乖乖举起双手。几名外国士兵这才稍稍放心,用手电筒上下打量王亚樵,只见他衣衫褴褛鹑衣百结,额头被撞破,鲜血顺着面颊直流到颈部、肩上,衣衫都染得通红。即便受伤如此,他依然发出“嗬嗬”笑声,在夤夜中显得颇为瘆人。
“乞丐?痴呆?”外国士兵试探着问道。
王亚樵心思一转:如果自己承认是乞丐。这些外国士兵难免会盘查自己的籍贯来历,稍有不慎就会给陈其美的警卫留下追查的线索。而且后面的追兵近在咫尺,纵使这些外国士兵放过自己,又能逃出多远?想到这里,他也不回答问题。只是“嗬嗬”而笑,还不时用手胡乱指点着面前的几个士兵,甚至“不小心”在某人的裤子上留下一个带血的手印。
“应该是个痴呆!”士兵们得出了结论,“走吧。不用管他!”
那个被弄脏裤子的士兵皱着眉头道:“外面警笛大作乱成一片,而他又满头鲜血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不值得奇怪么?不如带回去好好审问审问,看看有什么瓜葛!”
众人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头上的伤痕是自己刚刚撞出来的,跟外面的混乱似乎没有多大干系,同僚要捉他回去不过是为了泄愤。当然,他们不会为了一个痴呆而得罪同僚,都笑道:“说的极是!”
2月5日这一夜,孙元起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等到凌晨四五点钟,杨永泰突然敲响了华熙园的大门。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杨永泰这么大清早扰人清梦,必定有大事发生!孙元起赶紧起身,把杨永泰迎进了书房。
刚掩上门,孙元起便急急问道:“畅卿,发生了什么大事?”
杨永泰面容有些惨白,嘶声说道:“大人,陈英士死了!”
“陈英士死了?”孙元起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那实在是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怎么中华广播公司都没有得到消息?”
说出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后,杨永泰反而轻松许多,大致介绍道:“回禀大人,在下按照计划,前天下午派王亚樵与李铁仙联络,不知是受陶焕卿遇刺消息的影响,还是他对陈英士一直怀恨在心,昨天上午便应允了王亚樵的刺杀行动,并主动将刺杀报酬提高了一倍。王亚樵侦知最近陈英士时常前往四马路荟芳里的青楼与一个粉头缠绵,怕日久生变,就决定当天晚上行动。
“昨晚十点半许,陈英士巫山之后从青楼出来,被一旁等待的王亚樵抓住机会,直接扔过去几枚手榴弹,陈英士当场身亡。遇刺之后,陈其美手下的警卫迅速封锁现场,并全场戒严搜捕刺客,中华广播公司的记者自然无从刺探消息。在下之所以知道那么详细,是因为敝人当时就在附近。今天早晨敝人才找到机会,赶紧前来报告。”
孙元起大喜:“陈其美身亡,等于断去南京民国政fu一臂,同盟会嚣张气焰当为之顿减。光复会或许可以趁机夺得沪军都督,略补陶焕卿过世造成的颓势。以后国会和参议院中有同盟会、光复会以及我们新中国党,三足鼎立之势可成。如果同盟会与光复会角力,我们新中国党可坐收渔翁之利;如果袁慰庭妄行不轨,我们新中国党则可以联合同盟会、光复会共同抵抗。若是顺利,未来三五年间安定可期!”
“只是——”杨永泰欲语还休。
“只是什么?”
杨永泰咬牙道:“只是王亚樵到现在还没有回到预定的隐匿点,在下担心他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什么?”孙元起霍然站起身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夜里一直心惊肉跳了,原来应在这里。
杨永泰赶紧解释道:“大人不必担心!在下可以肯定,王亚樵并没有落到沪军都督府手里,因为他们现在还在全城大肆搜捕凶手,就足以证明。
“即便王亚樵被捕,大人也不必担心,因为明面上他是受李铁仙指使的,公众也会相信这一点。毕竟光复会与陈英士有深仇大恨,他们行刺既有动机,又有实力。我们跟陈英士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要刺杀他?我们这么费力刺杀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确实,无论在官坛还是商场,利益都是驱使人们做出各种举动的主要动力,很少有人会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去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在世人眼里,孙元起的势力范围主要在西部川、陕、甘一带,本着远交近攻的原则,他应该打湖北、山西、河南的主意才是,怎么可能在上海搞风搞雨?上海离川陕甘青有千里万里之遥,即便再怎么换都督,也轮不上他来指手画脚啊!
“无论如何,我们要尽快找到王亚樵!”尽管杨永泰说的在理,孙元起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南北通吃,是因为自己在海内外拥有崇高的声誉,有了这个光环加持,对手很多大招都不敢随便乱放。如果行刺陈其美的真相暴露,他的不破金身就会大打折扣,各种质疑、报复随之而来。不说别的,仅同盟会翻脸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杨永泰道:“大人放心!等天亮之后,我便亲自沿着那条弄堂走一遍,看看有没有他留下的线索,争取尽快找到王亚樵。不过即便他真的被捕,最着急的也不应该是我们,而是李铁仙,毕竟他会先入为主,自认为王亚樵是他指使的!一旦他买凶杀人的罪名传出,不仅沪军都督的职位无望,还会招来全国民众的一致声讨,以及同盟会的疯狂报复!”
孙元起摇摇头:“王亚樵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同志,绝不能寄希望于别人!”
杨永泰答道:“这我省得!不过陈英士遇刺身亡,上海必然要乱上一段时间,大人您的行程是不是要做些改变,尽快北上?”
孙元起道:“这倒不着急,还是等陈英士身亡的消息传出再做决定吧!我们现在要心中千回百转,面上波澜不惊,这样才能不露出马脚。如果轻举妄动,反而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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