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一行于10月16日晚乘火车离开彰德。
本来想直奔洛阳,结果凌晨抵达郑州的时候,孙元起被保安从睡梦中急促地摇醒:“老爷,河南巡抚宝棻宝大人在车站月台上恭候!”
“谁?包大人?”凌晨四五点钟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被摇醒之后孙元起还有些迷糊:包龙图不在开封府审案子,跑来郑州干什么?
“是的,除了巡抚宝大人,还有布政使俞锺颖俞大人、提法使和尔赓额和大人、提学使孔祥霖孔大人、开封府知府袁镇南袁大人等。老爷你见不见他们?”真难为他了,短时间内竟然记住那么多人的名字。
孙元起这时总算清醒过来,疑惑地问道:“他们不再开封呆着,跑来郑州做什么?”
清代河南省的省城是开封,巡抚、布政、提学、提法等衙门都设在那里。至于郑州,不过是开封府下面的一个县,因为东西方向的汴洛铁路(即后来陇海铁路的一部分)和南北方向的卢汉铁路在此交会,才使得小县城渐渐繁华起来,最终这位陪嫁的丫鬟成功上位,取代正妻成为河南省会。
正由于河南巡抚等不在郑州,孙元起才打算中途不停车直奔洛阳,没想到他们还是找上门来。孙元起无奈地对保安说道:“麻烦你下去和他们说一声,就说我马上下去!”
杨度不知怎么也被吵醒了,手里扣着棉袍的衣扣,脚上趿拉着棉鞋走进孙元起的车厢:“百熙,听说河南巡抚宝湘石以下大小官员都在月台上候着?”
“可不是嘛!”孙元起正在侍从帮助下穿上大清的官服顶戴,“秋深露重,天气寒冷。还是半夜三更的,真是难为他们了。”
杨度道:“有什么难为的?官场说到底无非就是‘人情世故’四个字。迎来送往是每位官员必修功课。他们既然选择这一行。就别抱怨。现在你还挂着内阁大臣的名头,路过开封府他们难道还能装聋作哑不成?当然得乖乖前来迎接。”
“跑几百里地,熬一个大晚上,就为见内阁大臣一面?这又是何苦!”孙元起摇头叹息道。
杨度一怔。停下了手中扣纽扣的活儿:“怎么,百熙你打算和他们见上一面就拍拍屁股走人?”
“是啊!”孙元起理所当然地答道。“昨天下午你不是还跟我抱怨,说军情紧急么?你看,从东北南下的士兵要提前准备好营房。从各省前往洛阳的学生要尽快设立征兵处。朝廷调拨的军械粮饷要及时造册入库……哪一样能耽误?”
“这些事儿也不用你亲手操办啊!”杨度没好气地说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虽说你是内阁大臣、四川总督,那也不能无视河南地界的大小官员。何况我们还要在洛阳设立征兵处,盘桓十数日呢?要不这样,我和虬斋、行严、畅卿先去洛阳打前站。你和申叔在郑州与宝湘石抚台好好聊聊,小住一两天。随后赶往洛阳。”
想想杨度说的也在理,孙元起便点头答应了。
临下火车前,孙元起忽然想起一件事,回身问道:“皙子,我们上次招募学生去东北防疫的时候,对年龄有什么限制?”
“年龄限制?你是说16周岁以上吗?”杨度疑惑地说道。
“是16周岁?”孙元起深深地望了杨度一眼,转身下了火车。
如杨度所言,孙元起觉得自己这个甩手掌柜去洛阳确实帮不了什么大忙,在加上宝棻的热情挽留,结果在郑州一直呆到了18日中午。等接到杨度紧急电报,才赶紧乘坐火车奔赴130公里外的洛阳。
抵达洛阳已是晚上六七点钟,在昏黄灯光下,整个火车站忙碌一片。搬运的民夫从火车上扛下沉重的木箱,号子声此起彼伏叫。十月中旬晚间气温已降至个位数,他们却都打着赤膊,汗水在前胸、后脊上缓缓蠕动,浸湿了衣裳。不远处,套着骡马的大车来来往往,把一堆堆木箱运进仓库。人群中,到处可见持枪警戒的士兵。
孙元起走下火车,与河南府知府、洛阳县知县等寒暄后,便坐上轿子直奔征兵处。刚进门,就问章士钊:“行严兄,朝廷拨付给第四十四混成协的枪械现在收到多少?”
“回禀大人,截止今晚六时,合计太原、洛阳两处,共收到汉阳造步枪720支,子弹12万发;克鲁伯75速射炮5门、格鲁森57速射炮16门,80迫击炮324门,以及其他枪械若干。后续部分预计在未来4天内陆续运达。”章士钊干净利落地报告道。
孙元点头。清政府能够如此迅速运来这么多枪械,算是非常难得了!这里面除了铁路便利、军情火急之外,少不了载沣的特殊关照。
章士钊提醒道:“大人,就算所有军械全部到齐,也只能装备3000人左右。我们混成协满编大约4500到5000人,中间还有很大缺口。国内能够生产大批量生产较先进枪械的只有上海制造局和汉阳兵工厂,如今革命党在武昌起事,汉阳兵工厂已经无法指望;上海制造局一家就算日夜赶工,也是杯水车薪。何况湖北局面比四川更紧迫,北洋加紧南下,需要各种枪械,朝廷以后也顾不上我们。为今之计,除了继续向朝廷开口之外,我们自己也得想想办法!”
孙元起思忖片刻:“那就让北平铁厂多送些迫击炮和手榴弹过来。你顺便再催催魏镇雄、沈凤铭他们,让他们加把劲,赶紧把步枪定型,子弹生产的问题也要尽快解决。”
“好,我这就去办!”章士钊匆匆离去。
孙元起又问沈翔云:“虬斋,现在混成协兵员情况如何?”
沈翔云如今在混成协挂职,闻言“啪”打了个立正:“报告大人,目前太原、洛阳两地共有1068名学生报到。因为暂时没有基层队、排官,只好先按照每棚12人标准分成89棚。等东北各部抵达后分别充实到各营。”
“那赵景行他们什么时候到?”孙元起问。
沈翔云答道:“赵协统率领第一批350人今天夜间2点左右就能抵达洛阳。”
问答之间孙元起等人来到书房,书房中早已摆好了巨幅地图。杨度、杨永泰正手持电报在地图上比划。见孙元起进屋。他们起身朝孙元起胡乱拱了拱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电报上只是含糊不清地说有大事发生,具体是什么事儿,孙元起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杨度沉声说道:“湖北革命党于今天早晨8时对刘家庙一带官军发动攻击。”
“居然是革命党率先发难?难道他们准备好了?”孙元起也有些惊讶。
革命军自10月13日占领武汉三镇后,到18日之前一直没有和官军发生任何战事。原因是起义爆发的非常仓促。内部、外部很多事情没有做好准备,这些天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理顺手头的事务。比如建立军政府,恢复控制区内的秩序,大量招募新兵。赶紧构筑防御军事等等。
那为什么官军也没有动作呢?
第八镇统制张彪反攻武昌失败以后。便带领残军守在汉口下游的刘家庙,等待陆军大臣荫昌率军南下救援。这群败兵已经是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再经战阵,革命军不主动进攻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好事,他们又怎么会自己往枪口上撞呢?
虽然编成第一军的命令在10月12日已经发布,不过当时大部分军队在永平府参加滦州秋操。卢汉铁路的运力又非常有限。开足马力,一镇人马枪械也需要一星期才能运完。而且清政府一直还不肯起用袁世凯出山。北洋军将校抱着拖延观望的态度出工不出力,军队动作自然缓慢。两者相互作用,导致武昌起义发生了一个星期,北洋军才南下两标人马,也无法发动进攻。
杨永泰摇摇头:“革命党远远没有准备好!根据情报,今天参与进攻的有一千三百人,还有四门炮。这些人大多是身穿便衣刚刚入伍的新兵,才学会打枪没多久,基本进攻队形都不知道就上了战场。两军交战时,后面新兵看到子弹纷飞,以为敌人到了眼前,急忙开枪射击,结果把前面自己人放倒不少。而且他们都是站着开枪,竖在阵地上,很容易就被官兵打中。要不是张虎臣手下士气低落、火力不强,只怕这一千三百人剩不下几个!”
孙元起几乎可以想见当时的惨状,厉声告诫道:“我们此次入川,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学生兵严禁进入战场参加战斗,违者严惩不怠。像革命党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拿人命开玩笑嘛!”
“革命党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大人请看,”杨永泰指着地图说道,“这里是武胜关,又称武阳关、礼山关,为大别山与桐柏山之间重要隘口,古人以‘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骑’形容其险。它南锁鄂州,北屏中原,扼控南北交通咽喉,卢汉线就由此经过,自古是行军必由之道、兵家必争之地。北洋军要想大规模南下,必经此地。湖北革命党要想攻取中原、防御北洋军,也最好选在这里。可惜革命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让官军抢先控制了武胜关,整个局面从开始就已经大败亏输。
“大人请再看刘家庙地形。刘家庙在汉口以北十里,是卢汉线的一个小站。从刘家庙到滠口,一侧靠近长江,一侧是积水的洼地。北边一里多路更是只有条狭窄的通道,路两旁都是湖水,中间有三座桥,是官军沿着卢汉线南下进攻汉口的必经之路。在武胜关被抢占后,这里就算是防守汉口的最后一道门户了。如今北洋军顺着卢汉线滚滚而下,袁项城复出呼声日益高涨,张虎臣带着残军又盘踞在刘家庙。每耽误一天,革命党的危险就增加一分。所以他们不得不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仓促对刘家庙发动攻击。”
“那今天战事如何?”孙元起急忙问道。
杨度答道:“上午从八点开始枪击,打到九点半就停止了,双方都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不过革命党死了一个管带,算是不小的损失。下午,大清海军军舰向革命党阵地轰击,又让革命党吃了个闷亏。好在一方是败军,一方是新手,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乒乒乓乓打一整天竟成了平局。”
孙元起才略略放心:历史总算没有因为自己这只蝴蝶而出现大转弯。
杨度接着说道:“革命党今天的进攻只是个试探,估计明天会大军压上,一举夺取刘家庙。攻下刘家庙之后,整个形势要为之一变。对于革命党来说固然是好事,汉口得到一个防守的重地,加上眼下湖北京山、天门、黄州、宜昌等州县相继举事,声势能够再上层楼。
“但这也是坏事。俗话说,打了孩子出来娘。革命党显示出北伐的苗头,袁项城和朝廷的讨价还价就要少费许多口舌,很快就能出最终结果。面对袁项城统帅的北洋军,只怕革命党毫无胜算。”
孙元起道:“你们叫我赶紧过来,就是因为这个?”
杨度点点头:“没错!刘家庙的得失将加快袁世凯出山的速度。一旦袁世凯出山,我们必须马上挥师西进,准备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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