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迈与李耀汉一起告辞离开,出门之后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问道:“子云老弟,看来这位汪督办是铁定心肠要火烧德庆啊,咱们该如何才好?咱们若是助纣为虐,别说死后留下千古骂名,只怕咱哥俩的宗族祖坟都不得安生!”
李耀汉冷笑数声,不以为意地答道:“燕伯兄不必在意,此人不过是想牺牲德庆乃至肇庆,以换得民党在广东的一时苟安,我们又岂能让他称心如意?须知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强龙另有其人,他汪道源不过就是条走狗爬虫而已!燕伯兄是德庆行政长官,小弟则奉命驻守德庆,你我兄弟的职责是奉法履职守土安民,此外安知何为共和、何为革命?至于谁是都督,与我等何干?终究不过是同样当差纳粮!若是有人胆敢借共和、革命之名,行戕害民众之实,我们又岂能坐视不理?”
“老弟的意思是?”
李耀汉道:“若是兄长不反对的话,小弟想与你共同联系龙子诚将军,派人迎接济军入粤!”
梁迈心中一惊,见李耀汉紧盯着自己,赶紧说道:“若是此举能够拯救德庆民众,愚兄自然愿附贤弟骥尾!只是刚才汪督办提到他手中有十艘江防舰艇,若任由这些舰艇在西江游弋,无论对于咱们德庆还是济军都是心腹大患。而且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即便投入济军也难保德庆安宁。”
“小弟正要和兄长说那十艘江防舰艇的事!”李耀汉却胸有成竹,显然对此事谋划已久:“自前清光绪末年。济军便纵横两广所向披靡。此次龙帅奉大总统之命东下讨贼镇抚广东,名正言顺。只要他能顺利入粤,必能执掌都督之位。我们此时若能与他结下善缘。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当然,咱哥俩要是就这么空着双手去投龙帅,他老人家只会当我们是自忖不敌、望风投诚的普通地方官员,当然难获青眼赏识。可咱们要在大开方便之门的同时,奉上十艘江防舰艇作为投名状,助龙帅从水路经肇庆入粤,那又将如何呢?”
梁迈觉得自己有些手脚发软:“贤弟想打那十艘江防舰艇的主意?”
“正是!”李耀汉点点头。“小弟想请兄长明天以劳军的名义去江防炮艇驻地拜访,小弟麾下的精兵则扮作搬运酒肉粮饷的民夫,乘其不备一举击溃水兵。夺下舰艇,然后与近在咫尺的济军前锋联系。到那时候,失去最后倚仗的汪道源必然闻风溃逃,德庆得以保全。而你我兄弟也是龙帅底定广东的最大功臣。何愁将来不平步青云?”
梁迈毕竟是个文官,听说要由自己亲自出面诈关夺营,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说话都有些哆嗦,连连摆手道:“贤弟想让愚兄去犒军?不行、不行,愚兄只是一介书生,没有经历过战阵,见不得厮杀流血。只怕一见到刀枪。说话都不利索,若是耽误了贤弟的大事。岂非——”
“哼!”李耀汉冷哼一声,语气变得有些阴恻,“兄长既然听到了小弟的计划,只怕您参加也得参加,不参加也得参加。若是兄长三心二意,别怪小弟不顾往日情面!”
梁迈见李耀汉杀气毕露,自己已无后路可退,只好牙一咬心一横:“也罢!都说‘富贵险中求’,愚兄这次就跟着贤弟赌上一局!”
梁迈心中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谁知第二天的夺船计划顺风顺水。原来这位汪道源汪督办对革命满腔热血,对胡汉民也是满怀忠诚,唯独对军事是一窍不通。大战将至,各营防守居然形同虚设,对于德庆方面更是没有丝毫防备,这让梁迈、李耀汉一举夺得了六艘舰艇,其余舰艇见状只好顺流而下,以免全军覆没。
梁迈、李耀汉二人开门揖盗并夺舰资敌,致使广东的西大门彻底洞开。原本汪道源倚为致胜之途的西江水道,如今成为济军进攻广州的捷径。眼看大势已去的汪道源,无奈之下也只好率领手下的心腹亲信一路撤回广州另做打算。
但西江防线的溃败好像是一个信号,彻底揭开了民国二年(1913)的广东乱局。
在龙济光入驻肇庆的当天,被袁世凯收买的广东陆军第二师师长苏慎初突然命令所属炮兵团调转枪头,炮击胡汉民的都督府。胡汉民眼见广州城内众叛亲离,自己又回天无力,只好仓皇出逃。省议会也算识趣,半天之后便选定苏慎初担任广东军政府的临时都督。
但苏慎初当选临时都督不仅无助于安定政局,反而惹得龙济光和张我权两人大动肝火,一边指责苏慎初武力胁迫议会,觍颜选举自己为临时都督;一边即日挥兵直扑广州,誓要苏慎初决一高下,看看到底谁才是粤督的最佳人选!
这些日子临时驻扎在宜章县城的侦察机几乎天天起飞,在韶关上空盘旋侦查。此刻一见张我权有撤兵东下的迹象,赶紧将情报告知鄂军的第三旅。等邓锡侯率领所部小心翼翼翻越云岭山脉抵达乐昌时,昔日驻兵数千人的县城此时已经变成一座空城。
张我权虽然有东下的意图,但具体行动计划不得而知,现在猬集在韶关的很可能是一个整编旅,邓锡侯也不敢贪功冒进,只好在乐昌加强警备,并询问旅部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刘明昭等人都觉得张我权此时急于东下与苏慎初争夺粤督之位,应该尽可能保存战力,肯定没有闲心设计暗算第三旅;不过,既然张我权肯定要走,鄂军也就没必要逼得太紧,免得两下擦枪走火。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对方还是堂堂的一旅之长?
等第二天下午飞机侦知广东独立旅已经完全撤出韶关,邓锡侯才将乐昌城防交给后续部队,与吕超一起直奔韶关。等分头占领火车站和码头之后,两人才同时道一声“苦也”:这张我权倒是信守承诺,既没有拆毁铁路,也没有破坏码头,只不过他将附近所有火车头和船只全部搜罗一空,然后随军带走,让鄂军只能看着铁路和码头望洋兴叹!
但懋辛等听闻消息也都是一脸无奈,唯独刘明昭毫不在意:“诸位不必介怀!韶关境内河流纵横,各种船只在在皆是,想来张自操不可能将所有船只全部搜尽带走,我们只要出得起价,肯定能找到不少漏网之鱼。退一步说,即便张自操真有那本事,在韶关挖地三尺把所有船只全部搜罗一空,咱们也可以另想他法。比如这韶关城内外林木茂密蓊蓊郁郁,就地取材扎些大木排运送辎重武器,应该不难!
“本来韶关至广州之间有铁路,可以免掉咱们步行之苦,现在看来只能让咱们省去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麻烦,步行的考验却免不掉了。好在咱们也不着急去广州凑热闹,不如先让张自操会会龙子诚,看看他们俩谁更有做封疆大吏的福分。”
但懋辛道:“依属下看来,张自操有铁路之便,从韶关到广州不过一天半的工夫,肯定比龙子诚早到。龙子诚能不能尝到都督的甜头,就要看张自操如何对付苏子奇(苏慎初)。苏子奇在广州左近只有两个步兵营、一个炮兵团以及工程辎重营,论实力稍稍逊色于张自操。若是苏、张二人大打出手,张自操的独立旅也能获胜,但是惨胜,之后该如何应对龙子诚的虎狼之师?
“若是苏子奇顾大局、识大体,又或者张自操足够聪明,能够派人说服苏子奇的话,二者兵合一处,只怕济军再凶悍,也不敢轻易撄他们的虎须,除非龙子诚拿得出拼尽济军的狠心!站在我们的角度上,自然希望苏、张能握手言和,与随后到来的龙子诚决一死战,这样我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但具体情况会如何发展,属下却不敢随便妄言!”
刘明昭捏了捏眉头:“是啊,现在广东的局面已经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么简单了,反而有点像打麻将,苏子奇是庄家,张自操、龙子诚还有咱们都想和牌。大家一个个都是傻子,心里都在默默算计着上下家,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肯把自己的底牌轻易露出来。谁最先露出来,谁就最先出局!”
杨伯坚道:“无论如何,已经明牌的苏子奇肯定最先出局。至于张自操,虽然先下手为强,只怕很难笑到最后。在广东这张牌桌上,最后还是龙子诚和咱们的!”
刘明昭却摇了摇头道“若是单打独斗,咱们确实有很大的赢面,关键是其他三家会不会串通作弊?比如张自操与龙子诚合作,或者龙子诚与苏子奇联手,那局面就对我们大为不利了。而且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全力猛然扑上的话,更容易促成他们联手!”
但懋辛道:“旅长不用太过担心,说到底都督之位只能由一个人来坐,总不能苏子奇、张自操、龙子诚他们三个拈阄决定吧?而他们都是一时豪杰,自然不肯居于人下,否则也不会如此急吼吼地赶往广州。大不了咱们就在广州城下一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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