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日,江都风和日丽。
廷尉府衙署,自己把自己软禁在这里的廖立正与老乡蒋琬下棋。
半个月前诸葛亮完成麦城的调研工作回来后,就积极投入政务工作中,并没有直接联系廖立,依旧把廖立晾着。
廖立也是要面子的人,哪能没个说法就离开廷尉衙署?
而廷尉卿刘琰不时拜访廖立之余,就剩下蒋琬了。
再有最迟一个月,朝廷就要启程迁往雒都;这是个庞大的迁徙工程,为保证物资平稳供应,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因此朝廷要分批迁徙。
这次迁徙,更多的军队会遭到拆分。
既有吏士在驻地生活惯了,不愿意追随朝廷去雒都的;也有军队籍贯不同,要遣返原籍的。
更主要的是军制不同,朝廷养不起这么多的军队。
之前北府臣服,朝廷还能获取州郡物资用来养兵。
可现在形势不同了,北府不允许朝廷掌握这么军队,自然会从财政上面着手压制。
所以军队早日缩编,越利于朝廷减负。
目前朝廷缩减军队,就有探索、完善军制的用意,这也是蒋琬屡次拜访廖立的因由。
府兵制度是一种战事制度,时刻要经历战争,在战争的压迫下,以及战争红利的催发下,府兵制度才能保持健康。
可天下长治久安的话,府兵制度一定会腐朽。
所以府兵制度之外,要有另一种兵制做辅助。
这个兵制就是先秦、两汉的征兵制;只是这个征兵制要重新确立细则。
征什么人为兵,是一个重要的原则问题。
给与兵士何等规格的政治待遇,是急需要重新探讨、定位的大事。
按着廖立的看法,兵士兵士,兵自然是士的一种,或者是士的补充、预备成员。
所以未来郡国征兵,要坚决贯彻原本就有的优选政策,不仅要从富户、强户、多子户里选,还要规定应征家庭的最低固定家产和年收入。
即,家庭财产少于标准线,你连当大头兵的资格都无。
要保证高于某个财富标准线的家庭,必须要服兵役。
怎么提高军人、军吏的社会、政治地位,是北府现在一直头疼的事情。
府兵基本盘已经固定,今后就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那一套;府兵是重要的入仕渠道,自有特殊的地位。
这种特殊地位不能泛滥,一旦泛滥,会形成更大的矛盾;所以府兵有上限,在府兵之外需要存在其他方式的军事力量。
汉僮仆从军是一种军事力量,郡国征兵也是一种军事力量。
将征兵的资格线拔高,只允许大户、富户、强户子弟应征;再佐以军中教育、军中选士,那征兵体系内的兵士、军吏自然会有较高的地位。
如果今后的国子监、州一级的大学只从现役军队中考核、选拔学员……那就能彻底瓦解私学,将当代士人地位与军吏融合、捆绑为一。
秉持着优选这一原则政策,那现在朝廷的军队就必须裁撤、缩编。
今后兵士的待遇那么好,自然要缩编,不然会形成更大的财政负担。
内战的阴云渐渐消散,已经用不上全面动员的吏士,如今春耕陆续开始,正好大规模遣散、撤编。
绝大多数的兵士并无远见,嗅觉并不灵敏,也就乐的全身而退,错过了这场能改变自己、家庭命运的机会。
军吏阶层有学识,会思考,能相互交流……自然能大致明白未来道路在哪里。
他们自然羡慕府兵有严密的教育体系,也有选士、晋升、入仕渠道。
北府主导朝政,相应的政策自然会向各军蔓延。
因此这个撤编过程里,撤掉、裁减的多是新兵、底层军士,留下的都是军吏、骨干老兵。
不管今后用他们重新扩编部队,还是竞争上位,这些人都有优秀的适应力。
蒋琬作为一个不熟悉北府机制的人,也非北府核心的人,自然不清楚田信的想法。
军人是最好的工人,工人也是最好的兵源。
经过启蒙教育的底层军士,入仕无望退役后务农、经商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将他们转移安排到工人岗位,他们的纪律性,还有学习能力,远胜于其他途径获取的工人。
而最好的工匠、技师除了自己培养,从军吏转业外,就剩下罪官这么一个途径了。
今后的工业发展,需要各种生产资源,也需要各种高素质人才。
廖立虽在廷尉府住了小半年,可他终究是北府核心,知道北府发展重点在哪里。
因此,征兵制改革的侧重点在哪里,他也能准确抓住。
未来征兵制是为获取优质兵员而存在的,优质兵员要有出众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他们的出路就是去各类工场,最次也能做个班组长,当个小头目,成为未来工业里的基层骨干力量。
廖立能抓住北府发展重心的脉络,与廖立对话,自然方便朝廷在兵制改革时规避错误,免得刺激北府。
若把北府伺候的面面俱到,那朝廷还有继续存在的机会;若是不经意间触及底线,那迁往雒阳的过程,就是朝廷的灭亡过程。
再怎么说……朝廷中人都想试着延续一下。
朝廷在一天,那在格局、体系上,依旧能小小的压北府一线。
这就是优势,哪怕不图什么,身在朝廷之中,也要维系朝廷……朝廷姓刘不假,可构成朝廷的是他们这些人。
除非北府能给与肯定的保证,否则未来融合的过程里,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抗拒情绪。
这是人之常情,谁都不想失去目前有利的地位。
就在蒋琬、廖立密切互动时,廷尉卿刘琰得闻妻子胡氏从宫里出来。
哪里还能坐得住,急冲冲奔回家中。
胡氏本就心有不安,见刘琰怒发须张的模样,也只能咬牙撑到底,强摆出一副你霸道、你无情,你无理取闹的无可奈何状。
刘琰质问:“皇太后究竟有何事,挽留夫人至今?”
“皇太后心向浮屠道,这才留妾身畅谈至今。”
“就算探讨经学,也不至于如此吧?难道就不能放夫人归家数日,或使夫人回信说个明白?”
刘琰强忍着怒气,口气不善,咄咄逼人:“我家在元戚里,距离永乐宫不过三四里路程。究竟是什么经学,能使皇太后、夫人痴迷至此?夫人眼中,可还有我这夫君?”
胡氏见状更不可能认错、祈求原谅,犹自强撑,瞪目质问:“夫君此言,可是质疑妾身不贞?可是侮蔑君上?”
“岂敢?”
刘琰怒气突然散了,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夫人如此乖张,殊为无礼,令本侯十分难堪。我欲行家法,好叫里外人明白,我家虽小,亦有法度。”
不再听胡氏说什么,刘琰积蓄多年的亲随武士就出列上前,反剪住胡氏双臂,轮流左右开弓,抽打胡氏脸颊。
一张花容月貌的精致脸颊,硬是打破嘴角、眉骨,肿成一团,没了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