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时候是一年最热的时节,官道上并没有树木,近来又没有下过雨,整个官道的浮土都能漫过人的脚脖子。
徐大化一行人一路上风尘仆仆,等从城门进来,除了徐大化和一众囚犯,每个人的头发里和脸上都是尘土,衣服也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进城之后还无法解散休息,在城门口徐大化得到最新的谕旨,刘丰等人犯送刑部狱,侯亥送往北镇抚司狱。
车辆在一个坊门前分散开来,四周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并不是很多。
徐大化要去缴旨,同时把侯亥送到北镇抚司。
他把车队分成两股,人数少的送刘丰等人犯,人多的押送侯亥到北镇抚司。
来到北镇抚司,徐大化办好手续,镇抚司的锦衣卫过来将囚车打开,把侯亥从车上提了下来。
长途跋涉,又是窝在不大的囚车里,好在徐大化对侯亥这个旧日同僚还算关照,没有虐待,侯亥只是神色有些委顿而已。
下车之后,侯亥的神色变得无比惶恐,环顾四周,全是面目狰狞的锦衣卫,当下就向徐大化乞求道:“徐大人,还望给犯官一条生路,把犯官送到刑部狱吧!”
“对不住了。”徐大化摇头道,“送到北所这时诏旨,本官怎么能擅自送你到刑部狱。”
侯亥已经快哭出来了,他道:“可犯官实在是冤枉,真的是冤枉啊。”
这时侯亥已经毫无当初在京城做御史时的自负和胆气,更没有巡按一方的体面尊荣,声声乞怜,竟如孩童一般。
徐大化只是摇头,道:“你这是逆案,弹劾旁人也就算了,内廷之事也敢擅自猜测,捕风捉影,有污圣德,别人也救不了你了。”
侯亥闻言大叫道:“冤枉,实在是冤枉,那奏折绝非犯官所写,是有人伪作!”
徐大化闻言只是摇头。
这时过来几个锦衣卫力士,把侯亥头顶的木枷去掉后立刻架起便走。
侯亥还想大叫挣扎,这时有人在他喉咙间一卡,侯亥顿时就是干呕起来,再也出声不得,顷刻过后,眼泪鼻涕都一起流了下来。
“本官在这里不知道审过多少犯官。”北镇抚司镇抚在一旁道,“像侯大人这样的,几天过后就老实了,该怎么招供便怎么招供。”
徐大化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哭叫和哀求声,虽然四周热浪蒸腾,但他还是感觉到一丝寒意。
侯亥已经被人如拖死狗的拖了进去,像他这样的犯官注定是要死在诏狱里,没有人会同情他,可能很短时间内就会被活活折磨死。
想到侯亥的种种惨状,徐大化打了个寒颤,立刻拱手告辞,这种地方他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相比侯亥,刘丰和展布闻等人的待遇就要好的多。
展布闻早就留在京城,原本他和上次的长随一样隐藏下来就会无事,不过他自己却不甘心,在京城四处活动,引起了人的注意。
前几日他听说东厂和锦衣卫在抓捕他,当即逃出京城,在半途打听了徐大化的车队之后,自己主动前去归案。
徐大化惊奇于这人的果决,倒也没有为难他,将他与刘丰关在了一处。
展布闻这样做当然是对的,以他这样的身份,只要朝廷追捕,天下之大何处可以容身?与其被人撵老鼠一般的拿捕,不如选择最好的时机自己主动投案。
在京城投案又不如投到徐大化这里,从这个选择来看,展布闻确实是个聪明人。
刑部狱不似北所那么可怕,不管审问还是用刑都有规矩,不过牢房内不通风,种种恶臭扑面而来。
展布闻是举人身份,认得刑部的一个司务,身上还有些银子,托人和那个司务接上头后又送了二百两给人,最终被关在一个条件较好的单间里头。
刘丰因为是要犯,同样是单间,关在与展布闻相邻的一个牢房。
尿桶就在屋中,吃饭的时候狱吏抬来泔水般的食桶,在每人的瓦罐里倒了一些黑乎乎的菜汤,再给一个窝头,这就算是饭食。
展布闻对狱吏说道:“日后的饭食供给,自己花银子可否?”
狱吏感觉这人算是个财神,一进来已经花了小三百,当下眉开眼笑的道:“你老要吃什么,只要给银子,咱替你老跑腿,只要北京城有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要啥有啥。”
“好。”展布闻想了想,道,“缸瓦市有个砂锅居,里头的白肉不坏,还麻烦小哥替我跑个腿买一份来,再带一些肉包子和馒头,一天两顿也就将就了。”
狱吏算了银子,按三倍价格索价。
展布闻知道这是惯例,好在他在侯亥幕僚中也很捞了一些钱,知道进了刑部就是运气,无非是破财消灾,这些小人之辈所求也是有限,没必要去得罪他们。
当下他虽是皱眉做作了一番,显得有些肉疼,还是按足价给银子。
待狱吏要离开时,展布闻突然叫住,又给了一些碎银,笑道:“劳烦老兄多带一些。”
旋即他朝刘丰那边努了努嘴,说道:“我和这个老弟好歹是一车过来的,他没银子,只好我多照顾他一点。”
狱吏翘起大拇指,赞道:“展老爷真是没说的,你老放心,半个时辰之内,准定叫你吃上饭。”
看着这狱吏叫人去买吃食,展布闻心中大定,虽然腹中饥饿,但也不会去吃牢食。
旁人却不似他这样有关系和银两,牢房中到处响起吃东西的声响,一阵阵馊味弥漫开来,令人感觉作呕。
刘丰面色苍白的坐在地上,对牢食不曾看过一眼。
展布闻知道这个青年人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如果没有希望,很可能短时间内死在狱中。
展布闻想了想,对刘丰说道:“老弟,你何必如此!离开广记又不是没活路,你家中总归还是想着你回去的。几亩薄田,诗酒自娱,就过不得日子了?甚至从此发愤图强,再攻经义出来应式,你才二十多岁,人生岂能就这般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