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城,起了风,于盛夏时节,竟有几分凉意。后院里,孟思远与楚梦熊两人五花大绑,人靠墙而立。楚梦熊眼上头上蒙着布袋,孟思远倒是没要求头罩,直面成排的士兵,和他们手中的步枪。
徐又铮来回踱着步子:“孟兄,山东方面对你很够意思,居然派了支秘密部队,想要把你救走。我景仰你的为人,也愿意给你机会,稽查处一不增兵,二不易将,依旧由这个早就被你争取的叛徒担任典狱长,就是为了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可是你……为什么不抓住它?人生,不是总有机会的,你放弃这个机会,就不后悔?”
孟思远面色如常,不喜不怒“徐先生,你这种伎俩,一如你的为人,小聪明有余,格局不足。孟某若果真如你所想的一样越狱,现在不是更方便你把污水泼到我的身上?”
“愚蠢!你以为你现在这样,那些罪名就不是你做的?这个世界,只有武力才是真实的,余者皆为虚妄。我有枪在手,说谁有罪,谁就有罪。山东的豪华律师团,又或者是议员,又有什么用?你写的那些东西,只能愚弄不谙世事的学生,在我看来,只能算做笑话。”
“军阀看来,民意确实是笑话。只有当你们赖以自恃的武力,被民众的力量击溃时,你们才会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虽然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但是我相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就像这天空,虽然漆黑如墨,但是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光明始终会战胜黑暗,不管这黑暗看上去是多么的强大。”
徐又铮皱皱眉头,“怪不得连楚梦熊这种人,都能被你策反,果然不寻常。可惜,在眼下,没有意义。或许你还想着,山东的压力,能让你平安脱险。可惜,徐某不是前金时代那些无能官吏,被人一吓,就没了骨气。所以,你今天的下场,全是拜你那些朋友所赐,到了下面,要怪就怪他们别怪我。相信,很快他们就会下去找你,好应你们的誓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孟思远道:“从我在前金干葛明开始,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刻的准备。无非是共合的北洋兵,取代了前金的刽子手,不过在我看来,你们之间,也没什么区别。”
“随你怎么说都好,你还有什么遗言要留下么?看在你是个好人份上,我将来到山东时,会把你的遗言,转告你的家人。”
“我的遗言,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那本笔记,我希望你多看一看,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徐又铮不再问他,而问向楚梦熊“老雷给我带了话,说看在你救过他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愿意悔过,可以不用死。你不是他,不用一条路跑到黑,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楚梦熊的头套在袋子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徐又铮费了些力气,才隐约听到他在念叨着“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徐又铮点燃了一支吕宋烟,冷声道:“看来孟总长的手段,比我想象的高明,居然把楚梦熊这种货色,也给变成了亡命徒。既然如此,那就送你们一起上路吧。准备!”
负责执行的北洋兵齐刷刷举起步枪,孟思远平静的看着枪口,轻轻哼起了卡佩国内起义时,一首广为传唱的曲子“起来吧,饥寒交迫的奴隶……”
就在此时,一名侍从飞快的向徐又铮跑来,边跑边大声喊道:“总里电话,一定要让秘书长接。”
徐又铮冷笑一声,挥手道:“射击!电话等等再说。”
枪声大做,歌声由高转低,终至消逝。
“解释,这还怎么解释?铁珊,你简直是太放肆了!谁给你的权力,擅自枪决一个总长?你当初跟我说过,抓捕孟思远,不过是逼迫山东屈服的手段之一,只是一枚筹码。你现在把筹码毁了,让我怎么和赵冠侯谈!”
段芝泉的血压再次飙升,眼前金星乱冒,左手发麻,手指不住颤抖。如果面前的不是心腹爱将,他此时已经下令,把这个人拉出去枪毙再说。
徐又铮十分冷静,不卑不亢
“芝老,学生最早确实是想用孟思远当筹码,可是现在,山东连的赌台都要掀了,筹码还有什么用?自然是一毁了之,免得麻烦。冯华甫、孟思远皆死,一切于我们不利之事,皆可推个干净。二十一条,金佛郎还有铁路公债,都迎刃而解,不是很好?再者,我跟孟思远交涉过多次,这个人是个死硬分子,不管我们怎么说,怎么做,他都不会认同我们的理念,更不会为我所用。释放他,对于我们并无好处,反倒会让人觉得我们太过软弱。军阀以武力威胁,就可以破坏法院既成判决,正府权威何在?共合法律又何存?”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有孟思远在,我们和山东还有交涉的余地,现在,你让我们怎么交涉?”
“芝老,学生以为,根本就无须交涉。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刀,一次除掉所有毒瘤,怎么能半途而废?何况共交两行的情形,您也看到了,继续妥协下去,山东这枚毒瘤,会吸干我们所有的血!在山东问题上,我们早一天动手,就少一分损失。这几年,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是该把一切,都补回来了。”
“你不要把山东想的太过弱小,如果打输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输?怎么可能会输?”
徐又铮微笑道:
“从兵源上看,鲁军的兵源主要为各省良家子弟,以及战场上吸收的俘虏及溃兵。这几年,他们始终在按年龄退伍,部队老兵大量流失。其部队过分强调纪律,士兵甚至不敢和百姓争斗,血性渐失。而我边防军兵源,则来自职业军人、外柔然牧民以及赴海外工作的劳工。这些工人在海外就接受过准军事训练,服从性良好。比起温文尔雅的鲁军,我们的军人更有血性,在战场上,需要的是嗷嗷叫的狼,不是鲁军这种看家犬。鲁军以雇佣洋兵为能,我也从边境吸纳了超过三千名铁勒官兵。再加上扶桑的顾问团体,在基层指挥方面,也不会逊色于鲁军。扶桑驻津门驻屯军,将派出一个炮兵大队,换装我共合军装,协助我军执行勘乱任务。在武器装备上,我们这两年持续向山东定购军火,不但保证了我军武器充足,更让鲁军不能从兵工厂获得物资,其训练强度大,武器老旧损坏等问题必然严重。彼此消长,我们的武器水平反倒在鲁军之上。芝老,我们再来看看沙盘。”
在段芝泉的休息室,正中方桌上,放着制作精美的沙盘,以及同样精致的兵人模型。如果赵冠侯在此,就可以发现,这些兵人和沙盘,是参照自己山东部队休息室里的模型原样复制。
徐又铮当日不过惊鸿一瞥,就可以原样复制,单以这份记忆力,就足以称为奇材。其将代表各省的兵人,在沙盘上进行着攻防推演
“我们现在的边防军,名义上有八个师,实际为十二个师。在这当中,既包括学生编练的边防军,还有当年袁氏编练的模范军,这支军队是我们的底牌,鲁军并不知情。这十二个师都是按北洋六镇为标准编练,袁慰亭有六镇精锐,就可以问鼎天下。我们兵力倍于袁,何愁不能一统宇内?我们只比一两个师,或许不一定可以战胜鲁军,但是以十个师压上去,以十敌一,即使是第五师,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打赢这么多部队。”
“第三、第五、三十七……”段芝泉小声的计算着,从目前掌握的部队看,即使不算附庸,边防军这支嫡系部队,自己就拥有绝对的优势。但是,山东毕竟是战胜过扶桑的强兵,真到和他开战的地步,自己的心里,依旧是没底。
徐又铮道:“其战胜扶桑,固然有战斗力因素,同样也有地形、补给以及扶桑自己指挥失误的成分。最重要的是,其得到了阿尔比昂的支持,而扶桑人显然对于阿尔比昂的加入未做防范。山东之战,鲁军胜于外交,而非单纯军事。卡佩朋友答应,会帮我们说服阿尔比昂人。在经过泰西战争之后,列强都尽量避免发生大战,所有国家的方针,无一例外,皆支持和平。只要我们不损害阿尔比昂在山东利益,对方绝对会严守中立,不会帮助鲁军。当日山东会战结束,鲁军大量士兵退伍,百战老卒损失大半,除去第五师外,又有省军两师寄食于两湖,一师寄于安徽,手上实际兵力并不多。根据我情治人员所知消息,其两年前兵进两湖期间,各部队严重缺编,名义上动员四个师,实际兵力不足四万。从这一数据判断,现在山东的兵力十分单薄,紧急出动兵力五万已经是其极限。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加上盟友的部队,总数可以接近三十万人。以六倍的兵力差距,即使加上第三师,也不足以逆转局面。”
“山东所推行的福利政策,以重金收买民心,无非是将百姓当做婴儿来养。婴儿是没有力量,抵抗成年人攻击的。何况这种政策,各省百姓皆有不满,山东人就算同仇敌忾,又何能敌天下百姓?山东这几年,靠着掠夺全国财富,维持自己的高福利,低物价,让山东人享尽好处,也是该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段芝泉道:“这么说来,你已经有了十足把握?”
“不错,学生山东之行,曾与蒋雁北谈过,总结山东的胜利法宝,无非军饷、军械,军食而已。我军器械不输鲁军,至于饷粮,亦不比其为逊。山东部队每天口粮标准为一斤八两,我们的部队口粮为十六两,士兵既可保持体力,我军粮食又可以比山东维持更长时间。山东没有外援,我们却可以从扶桑获得支持。我们的部队吃苦耐劳,山东百姓习惯富足生活,不堪苦战。鲁军最重纪律,不许士兵多吃多拿,我军许以战后三天不封刀,士兵必然士气充足,一战,就能冲垮鲁军防线,又怎么会输?”
段芝泉道:“扶桑人这次这么大方,我总觉得有古怪。听说他们的经济并不景气,国内刚刚闹完动乱,乡下还有农民试图自己建立正府,扶桑光是维持本国治安就要花费巨额资金。他们又哪来这么多力量,支持我们?”
“他们支持我们,无非是借刀杀人。正因为学生枪决孟思远,表示出了与山东绝不妥协的决心,他们才愿意出这么大的力量帮忙。毕竟没有赵冠侯,他们就不会乱成现在这个样子。鲁货在国际市场上,又抢占了原属扶桑的份额,山东不除,扶桑的经济很难振兴。他们自己的力量不够,就要借我们的手。而我们,也正好利用扶桑人的力量,完成南北一统的壮举。”
灯光下,徐又铮的眼睛里,似乎有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芝翁,我们生于太平世界,却未必能死于太平世界。前金时代的屈辱,大家都还没忘。我们的国家,想要真正的站起来,不受列强欺压,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行的要想让一团散沙的局面结束,就注定要经历一场大的战乱,以流血和牺牲为代价,才能让国家得到变革,整个天下才能有救。光想着查漏补缺,维持太平,充其量,也不过是章合肥再世。我们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展示出自己的力量,再提拔一部分鲁军基层军官,就可以让他们内讧,乃至自相残杀。我相信,鲁军绝对不是铁板一块,战争不会像芝翁想象中那么惨烈。这次是以正府讨伐军阀,我们拥有大义名分,更有着充足的实力。这个时候不打,就再也没有机会打!如果芝翁只想做个太平总里,那就请把铁珊交给山东处置,一命抵一命,我把命还给山东就是。如果芝老想有所作为,就请下命令,与山东刀枪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