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忠到了连家,自然不能像是在许家时一般,为了藏富出来进去一身布衣,有几件在外面谈生意时的好衣裳,回了大明府却要尽数的换掉,免得招了许家人的眼,如今到了连家,却见管事们穿得衣裳样式虽朴素,料子却都是极好的,许忠也入乡随俗穿了件浅黄的绉绸袍,带了小帽,腰上系了块成色不错的玉佩,脚上穿了敞口码半寸白边的布鞋,脚步轻快地进了坤院正堂。
许樱隔着帘子瞧见他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许忠这是在许家憋屈得很了,到了连家想要一展抱负,偏这事儿倒不能现在就如他的意。
“小的给姑娘请安。”
“免礼,坐吧,上茶。”许樱做了个手势,翠菊将屋里原有的松木清漆椅子搬了出来,又铺了绣着福字的绿松石色坐垫。
许忠谢了坐,送到他手边的茗茶却未曾动过。
“听百合说你这些日子在家里憋得难受?”
“小的不难受。”
“骗人。”许樱笑道,“你是跟百合姐一样,都是劳碌的性子,若是闲了便会浑身难受。”
许忠听许樱这么说,憨厚地笑了笑,居移气养移体,他在外面打滚了这些年,若是在外人面前也是颇有头脸的人物,在许樱跟前却依旧笑得像是当年的样子,“姑娘既知小的的性子,就快些派些差事给小的吧。”
“我如今有一桩差事,只是不知你在许家当家作主惯了,再受人指派支使能不能忍得。”
许樱说得话其实不出乎许忠的预料,许樱把隆昌顺留给了许元辉,带过来的嫁妆虽说看着都是好物却都是动不得的,她手中能有多少现银他怕是比她还清楚,虽说姑娘如今是展家十奶奶,可上面却有婆婆和太婆婆,连家上下该被占住得肥缺早就被占得牢牢了的,他想要刚一来就抢别人嘴里的肉,怕是难,“大丈夫能屈能伸,小的本来就是听姑娘指派的,您让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去做什么。”
“二老爷前日跟我说,詹大掌柜手下的一个管事家里老娘生了病,瘫在床上,他辞了工回去行孝,詹大掌柜想寻个肯吃苦为人机灵做事稳重的,二老爷知道你如今还在家里,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去詹大掌柜手下做一阵子。”
许忠笑了,“小的又不是没做过学徒,跟着詹大掌柜学个三年五载,怕是比旁人修练五百年学得本事还要多,姑娘您放心,小的必不会让您丢脸。”詹大掌柜是连俊青手下的大掌柜,刚被提拨上来也没几年,做事却极老道,是有名的老狐狸,许忠对詹大掌柜闻名已久,能在他手下做事,已经比许忠想得好很多了。
“詹大掌柜素来不讲情面,虽说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陪房,可他未必会卖我这个面子,你虽不必怕他,可也要谨慎行事。”詹大掌柜是许樱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极敬重的人物,连俊青去世之后,他看清了连成珏的为人,称病回了乡,可知道连成璧横死,连成珏霸占了连家的产业,连成璧、连俊青留下的孤儿寡母要仰人鼻息过活,渡日艰难之后,不顾年老体衰,找上了许樱,当时人人都不知道那个跟连家过不去的神秘北地客商是她,偏瞒不过詹大掌柜的,若非他拿了当年的帐册出来,许樱也不会找出连成珏的破绽,设下连环计,让他原气大伤,几乎赔尽血本。
许忠见许樱有些发愣,咳了一声,许樱笑了笑,又包了些衣料糖果让许忠带回去给百合跟孩子,这才让人送他走了。
待她回了东院,却见麦穗坐在杌子上发呆,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麦穗,你可是想家了?”
麦穗瞧着许樱眨了眨眼,竟像是要流泪一般,“姑娘……”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姚荣家的拉起了麦穗,许樱示意她们一起进屋,待几个人到了里屋坐定,麦穗哭得更凶了。
丝兰有些急了,“麦穗姐,你快说啊!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去打她。”
麦穗摇了摇头,“奴婢只是听说了,连家的规矩,长媳是要守家的,姑爷虽说是官身不得沾染商贾之事,可总不能拦着媳妇在家里侍奉公婆照看家里,老太太答应娶您,就是看中了您的聚财之能,姑爷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要离家上京了,到时候姑娘您……”年纪轻轻独守空房,连成璧若是官运亨通,留在家里侍奉老人的媳妇一守就是空守二、三十年一年只能见几次面,甚至一面也见不着的也不是没有……姑娘的命怎么这般苦……
许樱听见麦穗这么说,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连家竟有这样的规矩,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舌根有些发涩,这样就这样吧,如果连家真有这样的规矩,她欠连成璧得太多了,替他守着这份家业是好事,若真的像上一世一般,家业落到了连成珏的手里,她才会不甘呢。
姚荣家的以为她是吓傻了,赶紧拍了麦穗两下背,“姑娘才嫁过来一个月,正是新婚,你在新房里哭什么哭……还不快跟我下去洗洗。”
许樱侧过身,让她们走了,愣愣地回了里屋,坐在妆台前卸了钗环,“几时了?”
“回姑娘的话,快到午时了。”
“今个晌午十爷不回家用膳,让厨房预备些轻淡的小菜,做个汤就成了。”
“是。”
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能,上一世连成璧是中了探花之后被朝中大臣招了女婿,后来虽跟岳家翻了脸,当年连家人是不敢拿商贾之事去烦人家三品大员家的姑娘的,自然是在老宅成了婚,又送了小夫妻进京,这才有了大太太一力主张让连成珏上祖谱,跟着连俊青做生意的事,老太太守着长房承继家业的念头,又想着连成璧做官,连成珏经商也是好事,这才应了下来,这才有了后面的许多事,也许她重活一回,又欠了连成璧那么多的人情,梦里说该还的一样不少的要还,她还给连成璧一份大大的家业,自然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许樱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竟像是挪开了一些,可舌根底下的涩意却没办法散去。
她带着这许多的心事,午膳并没有用几口便挥挥手让丫鬟们撤下去了,谁知丫鬟们刚进来端碗碟,连成璧就回来了,“快别撤,我快饿死了。”他满头大汗的,进屋头一件事就是脱了外袍,拿帕子擦了脸,随意的用冷水洗了洗手就坐到了桌前。
许樱替他盛了饭,又添了些汤,他就着这些饭菜整整用了两碗饭这才停箸,“十爷怎么回来了?”许樱替他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早说了不许叫十爷。”
“好,成璧你怎么回来了?”
“那帮人又说朝庭上的那些事,午饭还要喝酒,我不耐烦应付他们就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一边拿扇子扇风,扇到了一半又瞧着自己的扇子愣了一下,“龙睛!龙睛!”
许樱赶紧的拦住了他,“你以为是在你原来住的小院吗?龙睛不在内宅,你有什么事打发人去找他就是了。”
“没什么事,我扇子拿错了。”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扇子,跟自己的扇子极像,一样的乌漆的柄,工笔山水的面儿,连拴扇坠儿的络子都是一样的如意结,若非他打开来扇风,怕是都瞧不出不同来。
许樱拿过扇子一看笑了,“十爷您是赚了,这山水是后世高人仿沈周的,我瞧着颇有些风骨。”连成璧自己的扇面儿则是他自己闲来无事画着玩的,他文章不差,棋下得也好,要说画画上则是普通得很,不能说差,只能说是寻常,这扇面儿瞧着不止是后世人仿的,应也是明朝的东西。
连成璧听她这么一说拿来多看了两眼,二话没说就动手把这扇子给撕了,“十爷您这是……”许樱有些发愣,连成璧虽说是少爷脾气从来嘴都不让人,对她却是不差的,像是这样当着她的面发脾气撕东西还是头一回。
“让人拿去烧了!”他撕了个稀烂还不解气,直接把扇子顺着窗户就扔了出去,瞧着许樱有些发愣,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原因,“我去找人讨扇子去,我那扇子就是撕了毁了烧了。”他说罢转身竟然没穿外袍就走了。
他这般一阵风似的回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直弄得人一头的雾水,许樱呆呆地瞧着他的背影,心道莫非是前世自己没养儿子的缘故,怎么瞧着连成璧这么像五岁的孩子呢,想到这里,竟然又不生气了,她两世加起来几十岁的人了,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想到这里竟然笑了。<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