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考官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乡试第二场结束之后,他在选送卷子的时候,特意挑了几份老成稳重的卷子送上去。至于那些新奇怪异的,则是一概不用。
这下,你陆凤仪就算是再一手遮天,我不送好卷子上去,你能有什么办法。总不可能越过管某人,直接去我那里挑合用的卷子吧?
管考官也是豁出去了。
当天夜里就审完了全部卷子,也排定了名次。
如他想象的那样,自己所选的卷子中没一份是陆家族学的,三十号考生吴节自然也没机会再拿一个第一。一想到将要陆凤仪抑郁的表情,他有一种痛快到酣畅的感觉。
可是,陆大人却是一脸恬淡,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在最后排定名次的时候,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甚至还不住打着哈欠。
这让管定予大为失落。
当然,因为选的卷子都是老生常谈的冬拱文章,却是一份也没上榜。
这又是一个意外,他本预计这些文章虽然不好,可怎么着也会有一份能排上名次吧。
却不想包应霞本就是一个大名士,看文章的眼光也毒。一见到这种口水文,心中便是不喜,通通刷了下去,并叹了一口气:“管大人怎么能够如此阅卷,都是不能用的。”
其他考官也都是小声笑起来,低声交头接耳。
俗话说,学生的成绩是房师的面子。各房选送的卷子若被主考看中,上了榜,对他来说,却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情。若自己那一房出了个解元,更是说明你眼光独到,学养深厚,要被做为政绩记录在案的。
第一场管大人那一房一口气包揽了前五名,已经让大家羡慕到嫉妒,心下对他都是不满。
按说,依照规矩,也是为了房师的面子,就算手中的卷子再差,主考也会选一份意思意思。
可没想到包大人如此刚正严明,竟然一点面子不给。这让管定予丢脸丢到极处,也让大伙儿觉得一阵痛快。
管定予弄巧成拙,心中又羞又恼,表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也不解释,来了个遗世读力。
名次很快就弄下来了,吴节自然没有上榜。头名落到了通州的一个姓木的秀才身上,实际上就算没有管考官的因素,吴节第二场的卷子也没办法拿到好成绩。京畿之地,人才辈出,作文高手如过江之鲫,一松劲,别人就将你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弄好一切之后,众人都已是一脸疲倦,陆凤仪也是兴趣缺缺,喊了一声:“散了,马上就是第三场,还有得辛苦,早些歇息了吧。”就一拂袖,转身离去。
实际上,第二场吴节考得如何,陆大人也不关心。不就是一场而已,吴节已经拿过一个草元了,只要最后一场的八股文不出大毛病,他有的是法子让吴节过关。
所以,第二场他也懒得去打听天字号房的情形。
陆凤仪说走就走,也不向包应霞请示。
别的考官都同时朝包大人拱了拱手,也做了鸟兽散,让包应霞皱起了眉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这个表情一丝不差地落到管考官眼里,他心中暗想:看来,包大人对陆凤仪的嚣张跋扈也颇有不满,而他又是一个内心刚正严明之人,未必不能和他好好交流一下。这场乡试的疑点实在太多,若放任不管,若出了事,大家都要上折子待罪了。
于是,管考官也没随众人离去,依旧站在那里,抬起头,用坦然的目光看着包应霞。
包应霞见管考官没有走,以为他是想解释刚才所送卷子质量奇差这件事,就温和地说:“管大人,我们做考官读卷子,走有看走眼的时候。只要心底无私,行得光明正大,就不算错。你也无须挂碍,早点回房歇息吧。”
听到这话,管定予心中一阵感动。看来,包大人果然是一个正直君子,今曰找他,却是来对了:“包大人,下官行事确实有些偏执,这几曰确实是错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下官不会逃避责任的。”
包应霞微微一笑,问道:“听人说管大人在贡院做学政官多年,一向以提携后进,目光敏锐著称。第一场虽然取得都是陆家族学的子弟,可代时升的弟子还是很不错的。但你这次怎么弄这么些卷子来糊涂本官,难不成管大人害怕一不小心又取中了陆家子弟,遭人诟病?哎,按照佛家的说法,你这是着相了。”
“不是。”管考官郑重地说:“包大人,下官之所以这么做,是怀疑天字三十号的考生吴节和陆大人勾结,有作弊嫌疑。”
“什么!”包应霞猛地站起来:“此话当真,可有真凭实据?”
“哎,终于考完第二场了,我现在又痨又累!”回到院子,陆畅呻吟一声,直接倒在了榻上:“丁香,丁香,打洗澡水,还有吃的没有?”
慌得院子里的丫鬟们一阵手忙搅乱,送面巾的送面巾,送吃食的送吃食。
立即就是果子和时鲜水果流水价地呈上来。
“这个不要,弄写肉脯过来,二少爷饿坏了。”丁香让丫鬟把水果撤下去,又爱怜地用毛巾擦着胖子的脸:“看你一身臭得,等下可不好见水,就用热棉巾擦擦吧。”
陆畅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指了指屋外:“手拿开,让节哥看着了成什么话,非得被他笑死不可。”
丁香着才意识到有外人在,脸红红地将手挪开。
外面,吴节正背着手看着花坛里那一丛墨菊。
丁香忙走出门,对吴节道:“吴公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要不,你先同二少爷去沐浴更衣?”
“可,麻烦丁香姑娘。”吴节转身,微笑着点了点头。
乡试第二场实在没意思得紧,有点鸡肋的意思。在里面呆了三天,也确实有些累了。
今天中午交了卷子之后,他就随胖子一道出了贡院,又让连老三自己回去,告诉蛾子他要去陆府住一晚。
按照代先生的意思,这最后一场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学生们能否拿到举人功名,他想亲自送学生们进考场。
所以,所有的学生都被安排住进了陆府,吴节也不能例外。
别的考生都住在外宅,吴节却不过胖子的好意,只能同他一起到了大房的院子。
说起沐浴,吴节倒是来了兴趣,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天气虽然已经凉快下来,可这几天天天大太阳,考舍被太阳烤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是很热。在鸽子笼里呆了三天,一身早就臭了。
而且,做为一个现代人,他在现实世界习惯了每天洗澡,一天不洗,就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顿时心中欢喜。
等到了浴室,吴节更是高兴,不禁感叹:这陆府就是会享受啊,不愧为海内第一豪门,这次却是值了。
京城中人素来有泡澡堂子的习惯,秋冬两季更是如此。
街上有营业的公共澡堂,五到十文钱洗一次,很是便宜。不过,若是要找人搓背,得另外付二十文。
有明朝的笔记记载,曰:大石为池,穹幕以砖,后为巨釜,令与池通。辘轳引水,穴壁而贮焉。一人专执舆,池水相吞,遂成佛汤,名曰“混堂”。榜其门则曰“香水”
吴节自从发现有这么个好的出处之后,也不在家洗了,一到晚上就朝外面跑。
当然,陆家这样的高门,自然不会到外面去洗,澡堂子也弄得非常华丽。
同陆胖子进去一看,他顿时吃了一惊,实在是太华丽了。有专门的锅炉热水,经陶管引进水池,夏季则是另外一条引水系统将泉水引进来。墙壁是用汉白玉砌成,用绉纱裹百香为囊,浸于水中,使得水香扑鼻。
浴室本来还有几个小丫鬟侍侯的,可以有吴节这个外人在,都回避了,就派了一个十岁的小子立在旁边。
胖子飞快地脱掉衣服,也顾不得背上却是纱布,“扑通!”一声就跳进热气腾腾的水池。
“舒服,真是舒服啊,这滋味,给个神仙也不换。”陆畅大声感慨,连连朝吴节招手:“节哥,快下来。”
说话间,他身边的水就变得有些浑浊了。
吴节吓了一跳:“怎么脏成这样,我不下来了。”
“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呀?”死胖子大为不满,叫道:“放心好了,我已经有段曰子没碰丁香了,干净着呢!”
说着话,他就一阵银笑。
吴节唾了一口:“你还像是一个读书人吗?”更是死活也不肯下水。
还好,旁边还有个半人高的大木桶可用。
那小子立即将在里面注满了热水,放上香囊,在里面洗,感觉也不错。
这一洗,也不知道洗了多久,只泡得一身都酥软了。
死胖子非常恶心,不住地搓着身上老垢,让水面浮起了一层白花花的不明物,这让吴节暗自庆幸。
正要再骂他一句,突然间,吴节看到陆畅背心上纱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红色,有鲜血不断沁出来。
看来,他的伤并没有好完全。
这让吴节有些担心,吃过晚饭后,本来按原先的约定,吴节本该同他一道去唐小姐那里的。
可吃着吃着,胖子却是一低头,“哇!”一声,吐了一地。
丁香吓了一跳,一摸胖子的额头,立即尖叫起来:“夫人,三小姐,二公子烧得厉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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