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累。
攀高峰,探幽谷更累。
天未明,拥香酣睡的孟玄哲于疲惫中被内侍叫醒,正要好发一通起床气,但利州城破,主将王昭远,都监赵崇韬双双被擒的军情急报却立马吓的他头上冒冷汗,胯下尿意沛然。
“利州城坚赫赫有名,为何就破了,前几日不是都还没开打么?”
顾不得避嫌而进帐的李廷珪苦笑道:“大军作战,从来便是如此,请太子就在这剑阁坐镇,某率本部州兵先去救援,葭萌关若在,某便据关而守,若失,再退保剑阁不迟。”
“那这里怎么办?”
“有张将军协助太子坐镇,万事无忧。”
“好好好,李将军,应援一事,就拜托你了。”
“诺。”
李廷珪告辞出帐,径去点兵,与晨曦的微风中却显得背影单薄。
做人不能没钱,没钱说话不硬气。
做人不能失败,失败说话没底气。
李廷珪身上多了沉稳刚毅,却也失去了昂扬锐气,一路行军,事事唯太子马首是瞻,而讨太子欢心的下属……实在是太多了。
孟玄哲偏又十足的风雅,一切仁慈为怀,一切以民意为重,凡献言献策皆虚怀若谷,从容纳之……随行的美人越来越多,驻足慰问的时间越来越长。
以至行行停停,一天前才到剑门。
一路上三军皆颂太子仁德,而恶副帅之严苛。
是以李廷珪置两万禁军而不用,自帅州兵出援。
上马前他心中暗祷,希望葭萌关能够坚挺而不倒。
可惜,事实令他失望。
剑阁至葭萌不过百十里路程,疾行一天即到。然而,当夕阳西下时,关城遥遥在望际,已见溃兵汹涌而来。
李廷珪悲愤俱发,一把揪住一个倒霉鬼,怒吼道:“葭萌关乃我蜀中第二大雄关,缘何一夜难守?”
浩荡的嘉陵江离开利州后,一路蛮横西进,硬是在两山夹峙下闯出一条大道,然而,在迎接到奔腾而下的白龙江和温柔的清水河后,终于承受不住爱的深重,开始转折南下。
这三江盘旋汇聚地,便是蜀中第二大险关筑城之处。
——葭萌关。
张飞战马超,美名天下扬。
就这样一座三面环水,一桥飞渡,整座关城皆以条石垒就的险关,被周军半日攻破。
……
且说周军本拟策马徐追,再赶出一个倒卷珠帘势,好趁势夺取葭萌关的策略,因为王昭远的心灰意冷,因为赵崇韬的技不如人而中途嘎止。
甲寅不得不带着三分不情愿的表情押着两位蜀军最高统帅回利州城缴令。
事既如此,索性便在城中大摆庆功宴,第二日一早出兵。
因为有程慎和韩徽的助力,秦越没理由再找借口呆在城中享福,被曹彬一把揪着就推上了马。
午时光景,大军开到葭萌关外,却被宽阔的大江挡住了去路,而原本的浮桥,也被拆的只剩下七根粗大的铁索,在江风的吹拂下,空空荡荡的晃荡着。
前锋甲寅无计可施,只好等大军到来。
曹彬看了看那铁索,再看看关城上架着强弓利弩严阵以待的蜀军,又估测了一下江面宽度,对秦越道:“看来我们得在这南岸呆上几天了。”
秦越哈哈大笑,眼前这一幕,对他而言,多么熟悉呐。
这不就是飞夺沪淀桥么。
而且还是早有准备的。
当下对曹彬笑道:“打个赌吧,两个时辰内搭就浮桥,我赢了,工兵营重赏五百两银子,我输了,就当放屁响。”
曹彬搓搓脸,有些自嘲的笑道:“这赌某接了,不是五百两,是六百两。”
当下弩手沿江摆开阵势,马兵却后退至空旷处歇力,把场地让给本是后军的将作营。
有大匠执着软尺将铁索量了宽度间距,早有工兵在忙着拆车厢车板,虎牙军所造之物,少用死钉,多用四角榫梢固定,所以不仅拆的快,拼的也快,不一会便在铁索东头铺出了丈余长的桥板。
这一回却用铁钉了,卡好铁索,以木板拼钉成一个活槽,牢牢的卡住桥面上的五根铁索,只一人便可轻松前推后拉。
这还不够,在大匠的指挥下,正前方、左右两侧,都竖起了一道五尺高的木墙,牢牢的卡在左右的护索上,弩射不进,矛刺不透的活动掩体便成了。
为了推动方便,还在槽内抹了厚厚的黄油。
然后,在曹彬的惊讶声中,在三军的注目礼下,工兵们推着这活动掩体,开始分工协作:
递木料的是一批,钉卡槽的是一批,向桥面上输送的是一批,安装桥面的又是一批,分工合理有序,忙而不乱,看着那桥面一截截的向对岸延伸。
之所以快,分工协助是一方面,卡槽设计合理又是一方面,那卡槽以厚木板所制,深度足有七寸,宽度寸半,正好卡住铁索,所以索桥上的工兵只管对准铁索卡上去就行,都不用一枚钉子。
且防护工作也做的好,索桥上的工兵人人腰间系一索绳,搭扣在铁索上,不惧索桥摇晃。
眼见周兵一截截的铺桥过来,关上守将坐不住了,未到距离便下令投石,一连十几块飞石砸下,虽未打中人,但轰轰隆隆声中,水花四溅,铁索乱晃,十分惊险。
秦越立马高坡,吼道:“鼓乐。”
隆隆战鼓声中,五千虎牙齐声高唱:
“君不见,霍骠姚,漠北纵横六千里。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敌披靡。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怯懦误此生?军责在肩军功立,只因神州火未弭……短褐更战袍,战刀替耒耜,一呼兄弟逾百万,老子乃是虎牙军……”
歌是唱出来的,唱着唱着就变味儿了,还别说,传唱改编后,一句“老子乃是虎牙军”霸气十足,顿时受到了全军上下的热烈拥护,结果,也会这首歌曲的广捷军傻眼了,还想跟着唱的呢。
鼓声隆隆,军歌雄壮,那股从尾椎处涌起的热流充满胸腔后,广捷军也跟着唱了:“……短褐更战袍,战刀替耒耜,一呼兄弟逾百万,老子乃是虎牙军……”
在曹彬的怨念里,在敌军的砲石下,在三军齐唱的雄壮声中,两岸青山猿啼静止,鸟雀无声,唯有嘉陵江水欢快的舞蹈着,咆啸着,为虎牙军喝彩,为架桥的勇士呐喊。
在这股热流的鼓励下,虎牙工兵滔天战意起,鲜血无畏惧,弩矢无畏惧,砲石无畏惧,一步一前,倒下一个冲前三个,这些原本是木匠、石工、篾匠的小老百姓,用自己的智慧、勇气、汗水和热血,为西征将士铺就胜利的坦途。
索桥通。
关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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