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炉冶,是为大冶。
这是湖北大冶市地名的由来,而这地名,便是李煜所起。
这是座能挖上千年的的矿产资源集中地,秦越读舆图时冷不丁想到了,便当作“厚礼”送给了南唐。
按原本的历史轨迹,南唐要在五年后才能在青山场院周边发现新的铜矿,所以,这个点拨是充满善意的,要是南唐真的如图所示扩大探矿范围,挖到新矿,可一解铜币紧缺之渴,富国利民。
可当着宋使的面说出来,就充满恶意了,既然闻到了腥味,北宋那头恶狼,哪有安坐无视的道理,稍有常识的人都能意识到,这舆图所标之处,没找到矿也就算了,要是找到了,这就是战争的导火线。
宋九重已经体会到先世宗之痛了,他登九五,得释门之助甚多,所以大宋一立国,释门顿时一片红火,该造寺的造寺,该修寺的修寺,许多被拆了的寺庙又再次恢复了荣光。
这个行动,不仅是释门一己之力,诸多权贵也投入到了兴佛大业中来,如李继勋、韩重赟、李崇钜、李琼这些从龙新贵之臣,以及王仁镐、符彦卿等老牌权贵节帅,纷纷为释门的兴旺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在这样的形势下,宋九重还不得不顶着天大的压力,下明诏,严禁用铜铁铸佛。可见,中原财政缺钱到什么层度了。要是突然间冒出一座天下第一大的金银铜矿来,十万禁军都不用派赏,就会个个嗷嗷叫着往前冲。
而历史上,北宋不伐幽州而先攻唐,大冶矿监的丰富矿蓄量也是至命的导火索之一。
北南两宋朝之所以经济大发展,也是拿下南唐后,有了大冶城,以及铜陵、江西、岭南等地数十外铜银矿监的大开发,成功解决了钱荒的问题,这才主导了经济上的先手。
可真实的历史是,国家财政是富裕了,而百姓依然贫困,所以,宋朝是最富的时代,也是起义最频繁的时代。
这地图上画着的大冶城前身青山场院,是在大唐武昌境内没错,可北宋重兵驻扎的江陵也是近在咫尺,会眼看着南唐暴富?
李煜才登基,政治手腕还不够成熟,冷不丁的被甲寅来了这么一出,一时间竟然怔住了,呆立无言。
韩熙载虽未看到那图示,但从李煜与甲寅的表现上也猜到了几分,不由哈哈一笑道:“秦使有心了,只是年纪青青,便好出耸人听闻之语,终归不妥,再说,我江南山山水水,每一寸土地,皆有规划,无需秦使操心,来来来,贵使席位在这,请坐。”
甲寅见好就收,笑哈哈的对韩熙载行礼道:“我朝炯之公凤流雅致,自负探花郎,但他却最推崇韩夫子,说论风流,韩夫子当为魁首,说那才是神仙人物,是以本次小子出使,炯之公再三叮嘱,要某代其敬夫子三杯酒。”
韩熙载哭笑不得,这不是宴会,这是朝会上好不好,如此寒暄,成何体统,却又怕他打蛇随棍上,再拿他与李谷的私谊说事,只好含笑不语,只以手示意请坐。
韩熙载与李谷是真正的知己好友,韩家遭灭门之祸,其父被腰斩,他能逃到江南,全亏李谷。
两人告别时,韩熙载说,吴若用我为相,我必将长驱以定中原。李谷笑着回答说,中原如果用我为相,我取吴国如同探囊取物。
但韩熙载却终身未曾为相,原因不是无才,也不是不得国主信任,先李景未登基时,韩熙载可是在东宫陪了他七年,是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李煜也相当尊重他,父子俩都曾多次要拜他为相,最后皆不了了之。
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北伧。
他与两年前去世的常梦锡一样,受到了江南士卿的集体抵制,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描写的是他家的夜生活,实际上是政治斗争的衍生品,特意画给李煜看的。
如今,他的千万家财也几将耗尽,只剩下一个神仙中人的虚名了。
好在甲寅却只字不提了,客客气气的谢过,老老实实的坐下。
只是朝会被他这一打岔,再继续下去,也就没多大意思了,走过场的献过一堆祥瑞与贺词后,借由款待两位贵使的由头,在别殿召开宴会,五品以上官员皆有资格出席。
甲寅也没再作妖,一来不用了,二来韩熙载与郑彦华一左一右的防着他,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用改,韩夫子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郑彦华的面子也是要给足的,入席时索性拉着郑彦华在身边坐下。
这宫廷大宴,都是两人一几,甲寅孤身一人,赤山没资格坐下,老实的在他身后坐着当侍卫,所以那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可郑彦华一来未得旨意,二来甲寅就是个祸害包,那敢在这首席坐下,坚决不从,甲寅只好作罢。
不过他的对面便是宋使,见刘载与汪端粘着假须装模作样的正襟危坐,甲寅大乐,对着两人就做了个抚须的动作。
把两人气的满脸通红,要是眼神能杀人,甲寅早被千万万剐了。
其实他是托了宋使的福,否则,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坐在西首位上。
而李煜又托了他的福,否则,宋使一家独大的话,他得陪次席,谁让北宋承接了大周所有的盘子呢,他李煜在宋旨前,也得称臣呐。
所以甲寅做着死相动作,挤眉弄眼的挑逗宋使,李煜视而不见,偷酒食与身后侍卫吃的小动作,他也当作看不见,自走自的皇宫大宴流程。
殿中群臣,也只是寥寥数位重臣礼节性的敬了酒,便不再理会他,天晓得他的愣子脾性何时发作,万一把自个拖下水就不好了。
如老熟人冯延鲁,生怕他拿当年被俘的经历说事,离着他都三丈远。
结果东西两侧首席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东面热闹非凡,刘载汪端二人面对敬酒,应接不暇,西面甲寅孤孤单单,只能自斟自饮。
其实是有香气袭人的宫女伺候的,但他怕粘上一身香气回去,腰间软肉又要被掐乌青,所以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对于冷清,他也不以为意,把在军营的习性放开,反而吃的不亦乐乎。
但有些人就是贱,非要来作死。
刘载被南唐君臣劝的飘飘然,喝的飘飘然,美的飘飘然,见甲寅孤零零的一个人坐着,吃的满脸油光,便用鄙视的眼神,挑逗的语气嘲讽道:“丘八就是丘八。”
甲寅浓眉一扬,不屑的从嘴里吐出一块骨头,差点呸到对方的席上,这才冷笑道:“胡子不是胡子……”
“尔……好胆!”
刘载大怒,习惯性的一抚胡子,结果那假须被酒水油汁润了,胶水松了,被他这一拂,左边嘴角处便脱落了小半块下来。
甲寅笑的乐不可支,不过他轻佻的样子惹怒了一个人——南唐翰林学士徐铉。
徐铉文采斐然,与韩熙载齐名,时人称“韩徐”,他还有个弟弟徐锴,一起被敬称为“江左二徐”,乃是传世本“说文解字”的作者之一。他一来看不惯甲寅的粗鲁习气,二来与刘载同是文人,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其实看不惯甲寅的南唐文臣大有人在,但浩然气这东西,往往会随着官位、年龄、阅历而消磨殆尽。
徐铉用身子挡住视线,掩护刘载的狼狈样子,怒斥道:“甲将军,听说你曾师从伊夫子,他就没教你礼字怎么写么。”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李煜大急,起身呼止:“鼎臣……”
徐铉听而不闻,只把目光锁定在甲寅身上。
甲寅见其一身正气,脸露凛然之色,顿时心生敬重,加上语涉恩师,他的脸上也浮出郑重之色,用绢帛慢慢的净了手脸,趁机组织语言,等到嘴脸都干净了,这才起身振袖,缓缓答道:
“恩师曾经说过,礼义廉耻,不如一个真字可贵,某一直牢记在心,假仁假义要不得,假廉假耻更不行,君子坦荡荡,小人才饰非,好象是这个道理吧。”
徐铉一怔,没想到一介武夫还真讲出一番正道理来,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的脸倏的一红,忙以袖掩额,顺势施礼:“谨受教。”
“好一张利口,既然读过圣贤书,敢与某比试文采否!”
甲寅见是宋使汪端跳出来了,便不客气了,直接一杯酒泼到他脸上,冷笑道:“比什么文采,有本事,来比刀,站着任你砍。”
“你……”